非息

我还没有去过威尼斯

[灿白] 天真有邪 04-05

04

 

“嘭——”

 

边伯贤有些神经质地晃着一瓶可乐,伸手一拧,看着松开的瓶盖下面无数泡沫一股劲儿冲上来。反正已经满身是汗了,就算汽水在手臂上留下黏腻的痕迹也没太所谓。他盘腿坐在草坪上,有人把毛巾盖在他头顶然后轻轻揉了揉,毫不在意他在浪费他刚才给他买的汽水。

边伯贤顺势往后一躺。

“伯贤。”

他喜欢听都暻秀低沉的声线,喜欢这位寡言的友人陪着他的感觉。如果硬要找一个比喻的话,就像他每天都在一条盘山高速路上走走停停,有时候乘公车有时候骑摩托有时候慢慢步行,累的时候他往旁边一看——你猜他看到了什么?是大海。都暻秀就是那面蓝色的海,安静地在那里,永远在那里。

长跑后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边伯贤折断一根青草绕在手指上打了一个结。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来着,可是都暻秀又唤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说“你该回家了。”

 

意有所指。边伯贤眯起了眼睛,操场边缘的篮球场上也变得人影寥寥,有人靠在球架边上看着他们,相距几十米他却依然能感受到那个人的视线,虽然看不太清表情他却依然能想象出那张没表情的脸。不知道他已经等多久了,等到所有球友都离开他还不紧不慢地站在那里,最后一点儿夕阳下面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长。这个画面他很喜欢的,说起来都像幻觉,但那里的确是他世界尽头的一抹火焰。

边伯贤站起来拍拍裤子抖抖腿,早些年练合气道的底子还在,他对于长跑的接受度比他自己以为得要高很多。下周一要跑小组第一才行啊——想着这么争一口气的时候他走到了朴灿烈跟前,然后突然又觉得,丢自尊也好过看到那张怎么样都熟视无睹的脸。

 

“明天见喔。”都暻秀后退着跟他告别,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校门有两个,都暻秀走另一边离家近一些,而且眼下这情景怎么看他都不该多停留。

边伯贤朝他挥挥手,然后扬起的手垂下来拽住了盖在头发上的毛巾两端。纵使他演算过百种跟朴灿烈单独相处的样子,但是真到这时候他还是一片茫然,所以他只能在朴灿烈转身往前走的时候默默跟上他的脚步。所有校园论坛的八卦娱记看到这个场景大概会兴奋到眼冒绿光,可还真是安静,周围真的没别人了,没人会突然出现引起他们的注意,没人会打扰。

也好,边伯贤不喜欢那种,那种陌生又聒噪的注视。他也不觉得朴灿烈会喜欢。

 

走向公交车站的几百米路上,他一直走在他身侧半米的距离,比上次近一些。人家都一声不吭等了这么久,再故意拉个好几米远也太矫情了,边伯贤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啊,他突然想吃雪糕。

 

公车站后面,边伯贤把手探进小卖部门口的冰柜里。离夏天还有段距离,雪糕的种类不多,但也够他犹豫了几十秒。所以是吃草莓可爱多还是草莓棒冰还是草莓雪糕饼干呢?天啊太难选了,以往买零食选择困难的时候他都是跟金钟大猜拳决定来着。边伯贤下意识回了下头,朴灿烈站在站牌旁边看手机,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广告牌上亮起某新男团成员们的脸……可他们都不如他好看。

转回头视线落到冰柜一角,两个草莓可爱多抵在一起,只剩最后两个了。边伯贤鬼使神差地买了它们。只买一只剩下的多孤单对吧?

 

“喂。”边伯贤咬了一口华夫饼,嚼着东西说话是不是更自然一点。他把另一只可爱多递到朴灿烈手边,“久等了。”

 

意思是,就算是为了演个和睦一起回家什么的你也等我好久了我不想欠什么人情所以请你吃个雪糕这样——边伯贤把心里一长串纷杂的念想化为简短几个字,可时间每过去零点一秒他就感觉手指皮肤染上凉气连血液都变冷了点。

我的天我怎么突然脑热要请朴灿烈吃雪糕万一他……

 

“谢了。”

 

手上的重量消失了,没有太多犹豫,没有让他难堪,朴灿烈自然而然地揭开盖子,撕开一圈包装纸,顺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还顿了一下分辨哪边是可回收哪边是不可回收,然后咬了一口雪糕。公车在这时候开进站,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公交卡,长腿一迈已经走到了后排。

 

……边伯贤又回到了茫然的状态。刷卡上车以后他走到了朴灿烈坐着的位置后面的那排,一个可以伸手拨到他后颈碎发的距离,边伯贤把毛巾叠成方块贴在车窗上当枕头,然后看着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的背影,慢慢吃掉手上的可爱多,留草莓的香甜在舌尖,闭上眼。

休息一下吧。

 

 

……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新开的主题乐园?”

“带上妈妈做的草莓蛋糕,到山顶一起吃。”

“你怕不怕高?那个摩天轮……”

 

骗子。

 

 

“骗子?”

边伯贤睁开眼,懵懵地看着回头望向他的朴灿烈眉头皱起又松开。看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梦话字眼,朴灿烈捏着撕下来的雪糕包装纸站起身,“下车了。”

“……哦。”

 

看着暖黄色的路灯一点一点照亮回家的路的感觉是很好的,如果朴灿烈不在旁边读别人写给他的情书的话。边伯贤走在他身侧,看着他本来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的同时又带出来了一封信,草绿色的温柔质地立刻刺痛了他的眼睛,但只有一瞬间。

信不长,三页半纸,只是瞥一眼也知道那是清秀整齐的字迹。当然了,没点样子的人哪来的勇气大大方方追朴灿烈,那可是朴·灿·烈,那可是——

那可是我喜欢的人。

 

边伯贤在心里加着重音,嘲笑完自己又扎了一下小人,只轻轻扎一下。他曾经难过的最后都会变成不在乎的,这是宽心歌,又是诅咒曲。

你不是她的也会是别人的。

 

可是这一下还没扎完,他连那个漂亮长发姑娘的脸都没回忆完整,朴灿烈揭开了经过的垃圾回收站的一个垃圾桶的盖子,扬手把信纸连同信封一起都扔了。

“嘭!”

垃圾桶的盖子又落回远处,整个过程快到边伯贤都来不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的心脏也被小锤子锤了一下。

……姑娘们看到没,算了吧,你们可别喜欢这个人了。

他不是一直都那么热情地笑着的,他不是一直都爽朗得像个太阳的。他也是用完美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隔着你们永远追不上的距离,想着自己的心事的。他会觉得你们迷恋的他只是表象,从来不是真正的他,你们从未真的了解他,哪怕他也不曾给以机会。

 

边伯贤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两步。

不敢说他有多了解朴灿烈,但好歹比那些人要多那么一点,他是这样的肯定的。

为什么呢?

 

“我们还挺像的。”

有细小的飞虫撞着炙热的灯泡发出弱不可闻嘶啦声,朴灿烈突然开口说话。

边伯贤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

 

朴灿烈没有再说下去,边伯贤也没来得及细细去看他说这话的眉眼。因为他们到家了。电视机里放着天气预报,四月一日晴,客厅的桌上摆了新的花,朴妈妈在做大酱汤,边爸爸在旁边给鳗鱼涂上酱料。一番问好过后两个人上了二楼走向相反的方向,两边的房间门被打开又关上。

黑暗的房间里有三分之一的床面上落上了月光,边伯贤在黑暗里眨了眨眼,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刚刚在说什么。

 

 

——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边伯贤洗完澡出来以后看到手机屏幕上亮着一排kkt消息,金钟大给他发了一个企鹅的表情包,然后在下面笑说这套表情真的好像嘟嘟喔,都暻秀发了三个点表示无语,然后也问道,伯贤儿上次你说想找的那个琴谱找到了吗?

——kkkkkkkk这不还早吗?

边伯贤回复过去的同时算了算,好像真的不早了,还有一个月零六天。过去几年里他的生日都是在前一天和关系好的同学围一大桌吃个饭,再和金钟大都暻秀两个人玩个通宵过零点,然后在生日当天和爸爸一起过。今年好像会不一样呢。

又在群里聊了会,边伯贤握着手机下楼吃饭。打开门就听见边爸爸的笑声,不知朴灿烈跟他说了什么,男人笑得弯起眼睛,眼角皱起细纹,和蔼可亲,朴妈妈在旁边盛着汤,然后挂着温柔的微笑摸了摸朴灿烈的头发,少年眼睛垂着的弧度也很好看,被母亲触碰的时候他的笑意的确来自心里,不是装出来的。边伯贤站在楼梯上看着这一切,这三个人跟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都不太一样,又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比自己想象中厌恶这个场景,又比想象中庆幸千倍。他在朴灿烈身边坐下来的时候那个人给他递来了分好的酱汤,三碗里面唯一没有黄瓜的那一碗,边伯贤顿了一下,伸手接过,掌心发烫。

 

“你们是不是快要考试了?”

运动消耗了体能肚子早就咕咕叫,边伯贤闷头吃饭,边爸爸有问题就直接看向了朴灿烈,在他看来家里小孩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真的方便得很。

“是,还有三周不到。怎么了?”

“之前你妈妈老早就说过,要找个周末开车去远点儿的地方看看樱花,我看再拖你们也要考试了,不如就这个周末吧!”

边伯贤咬了一下筷子尖,“您想去哪里?”

“去镜浦吧,”朴妈妈笑盈盈地看向边爸爸,“上次给你看的相片记得吗?真的很漂亮……虽然赶不上月中樱花节,但是避开人多的时候也好。”

“那就这周末吧?灿烈和伯贤没问题吧?”

幸福的男人总是满面红光的,边伯贤看着边爸爸的脸说不出半句拒绝,比起询问这更像是告知,美好的一家四口的旅行什么……好吧,好吧。

放在朴灿烈那边大概也是一样的,“当然没问题~!”他听到旁边那个人这么回答。

 

没事,躲得了这周末躲不了未来的无数假期,边伯贤如此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他本来没把这茬太当回事,直到第二天晚上回家边爸爸乐呵呵地给他们展示订好的酒店,镜浦台度假村临湖观景雅致木屋二层一厅两室……

……两室??

边爸爸本来好像是定了一个更大的小别墅,但是被朴妈妈轻责不要太乱花钱了一下,于是他思来想去两个孩子正好交流一下感情多聊聊多相处就住一屋得了,然后再精挑细选换成了这一个。边爸爸还在耳边说着“你们看这个性价比还……”

边伯贤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他觉得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了,他感觉此时朴灿烈正在从后面看他,他一个激灵找了个借口上楼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WHAT——THE——F——

 

边伯贤打电话给金钟大,对方嘴里还嚼着东西呢含糊地喂了一声,边伯贤劈头就一句,“钟大你明天来学校把我腿打断一下。”

听到了电话那端汤汁四溅的声音,半晌金钟大很惊恐地“啊?”了一声。边伯贤蹬掉拖鞋跳上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完蛋了。

 

05

 

哒,哒,哒,哒。

 

朴灿烈侧躺在床上,随意放置在柔软被单上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

六点二十五分,不算自然醒来的清晨,日光越发明亮起来。再别扭也过了认床睡不着觉的时间,一夜无梦到天刚亮的时候,阁楼传来的琴声将他唤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他知道这首曲子。虽然一时想不起来曲名,他也没有刻意思索,但是它的确存在于记忆的某个角落,那种落满灰尘的角落。

而他奇迹般地没有因为大清早被吵醒而恼火。

 

起初只是单单右手敲出的高音,如夜间被吹动的风铃,温柔又小心地窜进他的耳中。而后演奏者仿佛因为无人制止而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左手低音自然地接入,流畅的爬音惊动了落在阁楼屋檐上的飞鸟。演奏者又收敛了些力度,同样懂琴的朴灿烈能分辨出一些微妙的区别。

断断续续的琴声,像……从深海中央醒来,精灵折断了翅膀,黄昏下起大雨,细小飞虫躲进斜巷里的青苔缝隙。

音乐实在是太容易附着情感了,无论是对于演奏者还是聆听者。以至于就算知道正在阁楼里弹琴的人是边伯贤,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也会看到一些平日绝对不会想象的画面,或者说是,无数落入眼底然后就被藏起来的真实瞬间。

 

朴灿烈的视角停留在之前唯一一次登上阁楼时所站的楼梯口处,所以眼前那个人逆着晨光,单薄的身体被几近透明的衬衣裹着,赤着的右脚踩着延音踏板,哒,哒,哒,哒,琴键上跃动的是双漂亮的手。蜂蜜色的日光一点一点爬上手背,然后在指节汇聚成一个光点,温暖了白皙皮肤下的青丝血液。有实体的光线以一个倾斜的角度落在地板上,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做着布朗运动。光越来越亮,他被淹没到那里面。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他就消失不见了。

 

 

啪。作业本隔空飞过来恰好落在桌面上,朴灿烈猛然从瞌睡中惊醒。抬眼一看,那个发作业的哥们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又托着一摞堆得老高的书本继续分发。桌椅吱呀吱呀挪动的声音随着转醒的大脑而越发清晰,楼梯道被踩得咚咚作响,更别说几百张嘴发出的声音混在一起。

好吵。

因为提前完成了周末功课,朴灿烈什么都没带走。他把书笔留在桌洞里,拎起个只装了耳机线的空包,走出教室。从晨光到晚霞,一天真的过得很快,如果睡掉几节课就更快了。下楼之前他往楼下望了一下,本来是想看金钟仁有没有在等他,没想到除了坐在花坛边玩手机的金钟仁,那个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的长发姑娘同样显眼。脚步顿住,他反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摸出手机给金钟仁捎去消息。

从通行桥走到隔壁三年级的楼,氛围果然安静了很多。大半教室的人依旧伏在桌前,无声的压力存在于每一寸空气,警示着人们,有一些东西正在逼近……不,不是考试这么浅层的东西。

时间。

还有未来。

 

来不及走神到更远的地方,朴灿烈下到二楼转角处瞥见了个熟人。对方是在初中部时就认识的前辈,童颜猫眼,为人温良,之前承蒙关照,所以他一直对其蛮有好感——别误会,好感的地位只是,对方是他在这个学校会主动搭话的那么七八个人之一。

“珉锡哥,”他上前揽上了对方的肩,“在这干嘛呢?”

“喔,灿烈啊。”金珉锡顺势扬起了手中一叠纸蹭了下他的额发,“有个认识的后辈在求一份琴谱,昨天周测完闲来无事我就帮忙找了下,虽然不知道找得对不对……”

“哇,果然是珉锡哥啊。”

朴灿烈像个大型树袋熊一样挂在人身后。就算是在三年级部,他难得一见的,十分孩子气的瞬间还是吸引来不少视线。“喂喂,待会有姑娘找我要你电话我要不要给啊?”金珉锡又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软软的。

 

就算过了好多年,他们的相处模式好像还是跟从前一样,那时候朴灿烈的个头还没有窜这么高,还是个可爱的小胖子。时间把他打磨地越发成熟迷人,可他还会在熟悉的兄长面前暴露天真。挂在身后的孩子发出一声轻缓的叹息,像什么憋了好久的心情偷跑出来一点点。金珉锡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更加柔软,他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揉了揉肩膀上的那颗脑袋。

这个画面过于温馨了,以至于走近他们的都暻秀犹豫了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还是金珉锡抬眼看到了他,“暻秀呀。”

金珉锡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肩膀上的重量就消失了。朴灿烈直起身抓了两把头发,都暻秀十分礼貌地倾身打招呼,波澜不惊的脸挂着温和的微笑。“前辈您好。”

 

是……一直在那家伙身边的人来着。

因为边伯贤比较显眼,他的那两位好友也被很多人眼熟。一边天天和边伯贤聒噪地打闹,另一边却安安静静地,一点儿都不闹腾。奇妙的搭配,又是稳定坚固的三角形。都暻秀就是安静的那一位。朴灿烈记得自己和他有过几次对视,而次数变多了他开始觉得对方有刻意把目光落到他身上。倒不是觉得边伯贤吐槽抱怨了什么,都暻秀的目光里没有丝毫厌恶或者,任何负面的情绪,只是一种他不曾了解的打量——朴灿烈没有再想太多,揣测陌生人不是他的兴趣。

 

“唔……这一个版本我也找到了,但好像不是。伯贤之前提到过倒数第六小节有一段爬音,然后这里……”

都暻秀翻动着琴谱,念过那个名字的声音低沉醇厚。朴灿烈的视线扫过他手中的五线谱,快速地捕捉到了曲名。

Swan?

这不是很好找吗。

 

——是Swan没错,但是是说他朋友,啊就是边伯贤啦你知道的。伯贤小时候听过的一个台湾音乐家的改编版,只听过一遍就记了好多年。只是随口提的,所以也没有太确切的描述。

朴灿烈边往操场边走边看着金珉锡发来的回复,嗯……他承认他是有那么点好奇,所以告别后等了几分钟又发消息给金珉锡问了一下。

——然后快到伯贤生日了,暻秀就想找到那个版本的谱子给他做生日礼物来着。kkkkkk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呢。

 

所以他的描述是什么样的?

 

朴灿烈打下这行字,然后又快速退格删掉。他听到篮框震动的声音,金钟仁一边撩起衣服擦汗一边唤他的名字。然而撇开打球的那一拨人,他的视线率先落到了球架后面的另一个小身影上。边伯贤套了件亮黄色的卫衣在校服衬衣外面,宽大的袖口只露出小半截手指。哒,哒,哒,哒,他无意识地敲着篮球架。这距离不足以他听见那弱不可闻的声音,可他确实听见了什么。

 

纵使并非本意,不得不说边伯贤这个人的确镶嵌进了他的生活里。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无数缝隙,他的影子蜂拥而至。比如现在,金钟仁朝边伯贤笑了一下,就像在说,我说他马上就来了吧?然后又揶揄地看向他——要好好和你哥相处噢。

 

是,是。朴灿烈在想是转身朝校门口走还是怎么样,边伯贤敲打篮球架的手指全部缩进了袖子里朝他走来。他垂着眼睛,瑟缩的样子让人的脑海中闪过“他好像很怕冷”这种念头——就是如此天真无邪的模样,轻易让很多人动容,让很多人愿意为他付出。可这个“很多人”里朴灿烈不太想放进他自己。本来就好像不太乐观的关系又罩上继兄弟这一层,他从头到脚都不舒服——即使他都没有细想过为什么。

……不舒服的事情为什么要细想?

 

金曜日晚的出行。大概是真的很期待这个周末了,妈妈和坐在驾驶位的男人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些,此时已在车里等候了小半个钟头。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再久等所以翘掉体训提前走了吗?猜测的念头很快被“关我什么事”的想法压过。一前一后踏过落日铺在马路上的暖光,街边晚灯亮起,他们穿梭在斑马线上来往的人群中间。朴灿烈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气,边伯贤已经一溜烟窜到了车后座。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顺利的话到达目的地安顿下来时大约十点。车载音响放着一盘外国乐队的CD,两位长辈细声说着话,妈妈给他们递来了才做好的三明治。温情的瞬间让他思考了一下他和边伯贤一直沉默是不是有点奇怪,用余光一瞥……好吧,那家伙抱着个靠垫摆好姿势正准备睡觉呢。不知道是真的缺觉还是装死,边伯贤全程都闭着眼睛。

虽然琴声被倾听,但是他辗转难眠的理由朴灿烈不曾去想。

 

九点四十不到的时候他们顺利抵达了镜浦湖景区,夜幕下樱花树的样子有些模糊,但是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香气,还有,湖水的味道。顺着纸质地图再找了一会儿路,边爸爸将车开到了度假村所属的停车场。面前是一排沿湖小别墅,位置尚佳,白日的风景应该会很好。

朴灿烈从后背箱拿箱子的时候边伯贤才慢慢吞吞地走下车,刚睡醒的样子懵懵的,让人联想到某些小型犬。大概是女性都很难抵抗这种模样,朴妈妈亲昵地揉了揉边伯贤的脸。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是自己最期盼看到的美丽,所以朴灿烈不讨厌这个画面。边爸爸去check in了,留他一人和一大两小三箱子站在几米之外看着这一幕,边伯贤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女士愣了半晌,最终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我去湖边看看,慢点回来。请早点休息。”

把箱子送到二楼的房间以后朴灿烈就空着手出来了,两位长辈窝在沙发上对着景区画册聊着什么,他没有仔细听。他只是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边伯贤已经洗漱好睡下了,这样会省掉很多不必要的,四目相对的时间。

 

夜晚的湖眯起眼看也像海,但是没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所以伪装不来。朴灿烈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十点十分,湖边除了他已经没有别人,浅滩上倒是留着杂乱的脚印。此情此景真应该点根烟什么的,可是他并没有带,也根本没有这个习惯。在一块较为干燥的细沙上躺了下来,他很快发现了什么新的光景——很多星星,他觉得有名字的但是叫不出来的,没名字的却也熠熠生辉的。

所以本该是个好梦的。

 

梦魇的恶爪探入浅眠将他拽到了嘈杂的漩涡里,剪开他的记忆片段,再添油加醋拼凑成诡谲的东西。朴灿烈看见自己走在三年级部的走廊上,廊道里除了他空无一人。旁边的教室里坐着小半学生,所有人安静地看书写字,但是——很吵,明明没有人说话才对,却有很多吵闹的声音。撕扯着纸张的,拍打着门窗的,还有指甲划过黑板的尖锐声响。很奇怪,就像他眼前众人的灵魂脱离开肉体凡胎,拼命挣扎,纵使万般不愿,还是被囚禁在那里,被塞进时间的夹缝里,没有未来。

而他却是自由的吗?

朴灿烈往回走,花坛边有因为等不到他而难过的姑娘。他心怀歉意,但是并不后悔规避。楼下来来往往还有很多人,可是大家都被抹去了五官,空留了一张白面。有很多……声音,踩着楼梯上下的,桌椅挪动的,篮球拍打地面的。

 

好吵。

 

而在他感觉慌乱想逃跑的时候又听见这一片嘈杂中,有谁在温温柔柔地唤着他的名字。

 

“灿烈。”

 

普莫。

 

“灿烈。”

 

普莫,普莫?

 

恶爪退走,噪音消弭,他的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朴灿烈茫然了好一会儿,白月和繁星美好到像另一个梦境。意识回笼的时候他也想动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可是很快特别的触觉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双手。一双捂着他耳朵的手。他往后仰头一看,看到了边伯贤小巧的下巴。

 

少年望着不远处的湖面走神所以错过了他醒来的瞬间,他跪坐在他身后,捂着他的耳朵,夜风剥离着他的体温,但他却平视前方一动不动。和躺在操场上然后被这个人俯视的时候不一样,此时的边伯贤带着不加任何防备的表情,如刺猬收起了刺,小狮子磨掉了倔强,平静又柔软,还带有一点落寞。

被盯着看了几秒,边伯贤回过神,对上朴灿烈的视线之后怔了一下,快速缩回了手。大概是自觉不好意思,他扯着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你自己说好吵的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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