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我还没有去过威尼斯

【黑花】编造 03-04

黑與白的間隙

01-02

03

 

六月的最后一天,天热,人躁。黑瞎子套上黑T和五分裤,踩着人字拖出门。现在没有通缉令在头,怎么也得出去走两圈。

他不怕遇上仇家,跟他有仇的后来都死了,比如说王八邱。

跟他没仇反而对他有恩的也死了,比如说林sir。

没想到那日在仓库里匆匆的一则电话竟是他们最后的交谈。意外吗?并不。林sir向他透露了压在腹中多年的情报,说明他已知晓自己时日不多。

黑瞎子走在黑与白的间隙里,一因他不怕死,二因他无牵挂,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他一点都不难过,肯定是假的。陈督查出车祸那天半夜,林sir来找他喝酒,沉默地抽了很多烟,那股散不尽的味道现在还翻滚在他的鼻腔里。现在林sir也死了,他不知道还能找谁去喝,无论哪个狐朋狗友都不合适。

想来那解语花一定去了林sir的葬礼,出面安慰林家母女,而自己一副古惑仔的样子,去了也只会把人家小姑娘吓跑。

他嗤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当初陈林二人为什么选自己做卧底。

 

正午,黑瞎子踏进挂着云彩招牌的小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店的胖子一看到他就乐了,几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到他肩头。

“我说黑瞎子,你可算来看我胖阿爷了。什么风吹来的?”

黑瞎子笑,“店开得不错,吴家保护费收得高吗,改天我也来开一个。”

“哪有什么保护费,我跟吴家小三爷什么交情,你这不明知故问嘛。小三爷可喜欢我们云彩捞的面了,给你来碗?”

王胖子一屁股坐到他对面,对着里边绑着头巾的小妹哟呵了一声,名为云彩的女孩对他点点头,去后边忙活了。

胖子就是胖子,脸颊肉嘟嘟的,高嗓门的热情显得有些天真,旁人怕是不知,他原先也是走私古董的一把好手,去年突然金盆洗手,在吴家地界开了家面馆。原来是有了真心钟意的姑娘?有时真相就是这么直白且庸俗,黑瞎子在心里啧啧两声,接着套话。

“现在老九门情况怎么样,解家吴家霍家,都无事?”

“你不是单干的吗,怎么着,想投奔老九门啊,上次差点被解家的事情玩死,还不长记性?”

“我了解一下行情嘛。现在三家的后生仔里,就老痒最不好对付?”

“都说那解子扬是杀了他亲兄妹才坐上当家之位的。”

“噢?那到底是他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二月红收了他家的花姑娘教她学唱戏,不过那都是九零年的事了。老九门再过几年,也该新当家掌权咯。”

云彩端来面,黑瞎子抽了对筷子刚要嗦面,王胖子一拍大腿,“哎哟这事我给忘了,半个月前有阿sir来吃面,留了手信给你。”

黑瞎子真想一碗汤扣他脸上,“这么关键的事情你都能忘?”

王胖子闪进后厨,回来时手上捏着个牛皮信封。黑瞎子打开,信封里躺着把钥匙。他听胖子形容那人的模样:两鬓斑白,脊背挺直,左脚略跛,手背上横着一道疤。

正如他预感,是林sir没错。

 

饭后黑瞎子在铜锣湾逛了一圈,七拐八拐,在一连锁超市外的储物柜前站定。他用钥匙打开柜子,将里边的牛皮纸袋拿出来夹在腋下,随后又步行了一根烟的时间,慢慢悠悠打车走了。

 

“花sir,还要继续跟吗。”

“不用了,回来吧。”

 

黑瞎子瞥了眼后视镜里的人群,往座位上一靠,闭上眼睛。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无语的我

不时地回想过去”

 

镜子里的解语花裸着上身,半边龙头挂在脖子上,垂至他胸口。那像被一刀劈开的金属物件,刀口一侧即是精妙的电子接口。他贴身带着这无数人在找的移动贮存器,旁人乍一看,只能瞥见吊着它的银绳,无法窥其真容,如同无法多看一眼他警服下的肌理。

绷带落入垃圾桶,子弹擦过的痕迹留于大臂,被淡粉色的衬衫遮住。

洗漱完毕,他回到客厅,拉开窗帘,让月光落进来。电视柜边上的唱片机开着,蔡琴婉转的声音流淌于居室,他一边跟着哼了几句,一边从唱片机下的暗格里抽出伯莱塔,上膛转身,枪口对着枪口,无声地碰撞了一下。

对峙了两句歌词的时间,歌放到尾声,不速之客先放下了枪,晃了晃手表示没有恶意。在解语花的注视中,他随性地往沙发上一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

“明人不说暗话,花sir一定有事问我,我也有事问花sir。这样,你先问。”

 

男人依旧一身黑,大半夜还戴着墨镜,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不过那面容足够英气,高挺的鼻翼和唇前夹烟的手,换种场景还算值得欣赏。

解语花打量黑瞎子的同时,黑瞎子也在打量他——为什么不多看看漂亮的人?哪怕是戒备的脸也迷人,能从那清冽的眼神中窥见犹豫,已然是他的胜局。

黑瞎子站起来,鬼使神差地将自己嘴中的烟取出,塞到那个微张的唇间。湿润的滤嘴刺激了解语花的神经,他别开脸,刚要退步却被黑瞎子拉住,这一拉正好扯到了他左臂的伤口。烟雾在两人中间盘绕,他不动声色,听黑瞎子笑他,“你啊,这么步步为营的活着,不累吗?”

他只是看着他都觉得累,这颗漂亮的脑袋大概没有一刻不在高速运转,不符合年纪的老谋深算已经刻在了他年轻的灵魂里,黑瞎子对此生出了类似于“不想花期太短”的垂怜。

而这如此不符合他们当下的处事风格,以至于两人皆是一愣。解语花敏锐地察觉,这个男人的烟味,唇前湿热的气息,在毫无预警地闯进他家后不会那么快散去。

他冷淡道:“我家禁烟。”

话虽这么说,他伸头就着黑瞎子的手吸了一口他的烟,把烟雾回敬到对方脸上。动作优雅,戏子般动人。

黑瞎子心里猛跳。他被勾到了。

当然,勾到暂且不等于他打算得到。

解语花开始发问:“为什么你给我的手机密码是29147?你怎么知道我的编号的?”

“我都能查到你家在哪,为什么查不到你的编号?”

“为什么要查我?”

“为了知己知彼。”

“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黑瞎子失笑,“怎么会有人这么问。”

解语花无辜,“不是你让我问的吗,难道你不打算说实话?”

黑瞎子让人看不透。他模样乖张,靠自己单闯就能在老九门的天下混出名声,绝非等闲之辈。有些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道上众说纷纭,说得他似暴徒,又似看客。这样的人帮了他,是图什么呢?解语花没有答案之前,不会放过他的每句应答,结果……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黑瞎子抬手按在他的眉间,似要把那皱起的眉头抚平。解语花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他又往后退了一点儿,冷声说,“上一次这样碰我的人已经死了。”

“花sir这么靓,自然有人忍不住想动手动脚。”

“回答问题。”

“我说我是好人,你会信我吗。”

你会信吗?黑瞎子问过阿宁,也玩笑般地问过不少人。他跟林sir说,老大,这事不是我干的,林sir回,你小子给我省点事。他跟王胖子说,我羡慕你这种小日子,王胖子回,好了吧,我哪有黑爷你这么潇洒。他跟阿宁说,我说我是警察你信不信,阿宁回他,你这个疯子。

他又一次随口说出这话,等待被否定的那一秒。

“——我信。”

解语花的薄唇动了动,说:“如果你是27149,知道我是29147,你不会瞒我。”

“27149,上次在仓库你也提过。”

“五年前我们见过,我想如果再见面的话,他会跟我打声招呼?”

“以及?”

“这次是我欠你人情,所以我不多过问。黑爷有什么要问的,问吧。”

黑瞎子隔着镜片看着他,对方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他默了两秒,笑,凑近,身躯和影子都朝解语花压过去。

“王八邱怎么死的?”

“我杀的。”

“为什么不逮捕,直接灭口?”

“用你的话说,现在的局面大家都开心,就不用深究了吧?”

解语花这话说得坦然,好像于他手中消失的根本不是人命。黑瞎子眯起眼睛,“好,那林家智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警方还在查。”

“陈书仁呢?”

“他的车被人做了手脚,死于爆炸。”解语花顿了顿,“几年前的事了,官方的口径是暴徒袭击,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真相。”

黑瞎子又朝前迈了一步,消融了所有解语花留出的距离,他们甚至更近了。解语花再退就要抵到墙,换做别人,黑瞎子的威压已叫对方胆寒,换做别人,解语花已将对方放倒。但这时他们对视,一方笑得暧昧,一方面不改色。游戏已经开始,瞳中是纯粹的黑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黑瞎子望了他半晌,最后问:

“解语花,他们的死,跟你有关吗?”

 

黑瞎子喊他花sir,也喊他解语花,两者间语义和态度上差异明显。

解语花自嘲地翘起嘴角。“我没想到,第一个当面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居然是你。我说他们不是我杀的,你信我吗?”

黑瞎子当然能意识到问题已经被无声的转换了,他问的是“是否有关”,可解语花回答“不是我杀的”——他用直接关系的否定来掩盖过了间接关系。

黑瞎子勾了勾唇,他把头靠在他耳边。

“我不信。”

解语花盯着他墨镜镜片上的聚光点,黑与白的界限是模糊的,听他继续说,“你明明就不信我,可你说你相信,你或许喜欢骗人,但我骗人讲究场合,比如现在,我不想再骗你了,就跟你说实话,我是27149。”

不能再近了。解语花抬手拿枪抵住他。

“没别的意思,今天是林sir头七,解语花,陈督查和林sir对我有恩,他们死了,我会找出凶手为他们报仇。你我本是同门师兄弟,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说着解语花就被这个漆黑的身影拥住了,时间长达四至五秒。

这或许是一种试探,一种博弈,还可能只是调戏,下一秒就会露出顽劣的本意。

又或者这什么也不是。

这段时间内解语花发现这个男人的身上不仅有烟草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苦橘味的。他想起了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痞笑,他持枪时的自信,他眼中的无所谓和无所畏惧,但这个瞬间他好像感觉到了黑瞎子的疲倦和孤独,那是一些不会被黑瞎子本人认可的特征。

那感觉解语花很熟悉,太熟悉了。

就像他自己一样。



04

 

梦里的天很低,云朵就在他头上,他处于一片白茫茫的雾中。

在过帧过快的画面里,二爷爷的大院里有海棠花开的娇艳姿色。一袭粉衣的小人儿站在花枝之下。解语花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就见漫天火光,浓烟四起,她被下人匆匆抱起逃离。火焰里的解语花娇枝朵朵,在黑色的天幕下与火光相称,变成最后的绝色。被火焰舔舐的花瓣快速焦黑然后碎成灰烬飘散在风里,似乎注定无法逃离这奇景。

“记住,在解语花之前,你是解雨臣。”

苍老的声音在头顶想起,他还没来得及细数那白发,女人的红唇又靠近耳边。

“你是解语花。”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好多人,有些人他已经忘记了姓氏。还健在的陈督查和林sir坐在他对面,和蔼地笑着看着他,他听见自己说,“我选白色。”

他看见Mary墓碑上温和的笑容,回过头,阿斌坐在碑前红了双眼。Mary就站在旁边,苍白的脸,太阳穴口还留有子弹打穿的痕迹。她却释怀地笑着,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小九爷。”她说,“这都是命。”

她身后是一片荒野,有无数徘徊的影子。解雨臣不想再看,他别过脸,转过身,撞上一个漆黑的身影。那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他不说话,解雨臣也沉默,好像可以就这样闭上眼睛,安眠到天涯。

“——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那个人是谁?

 

“27149,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大家都喊我阿齐,干嘛这么生疏。”

 

怀抱消失了,他站在熟悉的操场,头顶着夜的黑,看向面前的两个少年。

那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还有很多次,他刚刚进入警校时搬着行李去宿舍,对方仰头喝水,刚好从走廊上走过。

枪击练习赛。对方是移动靶第一名,他是第二名。打完后在健身馆的浴室里,他用巨大的白色浴巾随意罩在头上走出去,对方晃着洗发水的瓶子站在门边。

白天的操场。对方跟人起冲突,一对六,还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挂着一脸痞笑。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操场,去食堂吃饭。

傍晚的操场。对方和那六人因为斗殴被罚负重跑五公里,正跑在最前面,黑色的背心已经湿透,强有力的手臂上在阳光下反着光,亮晶晶的。而他带队从另半边操场开始跑,两人每过几分钟会擦肩而过一次。

宿舍。室友的嘴里吐出对方的名字,说那人是陈督查的爱徒,跟着出去查案,四个月后才回来。与此同时,话题的主人刚好哼着小调从他们没关牢的门口一闪而过。

他们其实已经见过那么多次了,但直到一人消失前的最后一天,才打了个不算愉快的招呼。

 

“喂!”他喊他。“留个号码呗!”

口袋里的手指捏了又捏。

“不。”

他掉头走掉,骄傲得一如既往。

怎知何止四个月,他再没见过他了。

 

……

 

平日一向守时的花sir居然迟到了。

此时,他坐在组长的单人办公室里,一手轻敲着键盘,一手摁着太阳穴。一夜长梦混进过去的记忆,让他不禁往时间那头翻找。

打断思绪的是一通来电。解语花轻叹,“这个点打来,你最好有要紧的事找我。”

不同寻常,电话那边的声线低沉。

“小花,你信命吗?”

“……?”

“有空的话,晚点来我这里,有个人想让你见见。”

 

人活在世上总有遇上麻烦的时候,这是真的,吴家小三爷更是甩不开奇奇怪怪的麻烦。解语花把这位天真无邪同学的约见安排在了晚上,继而回神,翻动需要处理的案件文书。

香港这几年说太平不太平,说不太平也不算太乱,不知是该怪罪还是感谢老九门的那几位人物。小抢小打近些年有所消减,闲来无事的古惑仔被拘留十天半个月,放出来之后消停几天又出来混世,周而复始。走私大案在此也司空见惯,水深难解,警察和黑社会经常打交道,你卖我个消息,我给你个人情,就这样过久了,早年的一腔热血满,早就被时间打磨得圆滑。

——大多数警官可能会这样,但解语花是个例外。

他带着清明无浊的目的,活在污浊不堪的秘密里,把水晶寄存在污泥中。

手机屏幕又亮起,一条短讯无声地投递。他拿过手边的便签,将数字抄下,立刻删除短信。

这是一种家族传承的密码解析方式,解语花早已烂熟于心。默念着数字,他将翻译好的汉字挨个写下:

10:00PM 留香阁

 

 

吴邪的古董店开在街角,位置不错,店面去年才装修过一次,瞧着挺新。看店的伙计王盟坐在柜台前,一边算着下班时间,一边张望着自家小爷交代的贵客来了没有。

刚过七点,有人出现在了店门口。王盟只一眼就惊叹不已,心想小三爷最近真是艳福不浅,先是捡了个不知打哪来的帅哥,又有美女找上门:来者身着丝绸质地的蓝白条纹衬衫,搭配修身牛仔裤,脚踩平底鞋但已十分高挑,浅栗色的大波浪披散着,精致的眉眼只是稍饰粉妆就已无比美艳。

王盟看得眼睛都直了,“欢迎光临!——您稍等,我去喊我们老板。”

“小花来了吗?”吴邪从楼梯上跃下,看到她也是一愣,顺势要搭肩膀的手硬是顿在了半空。

“咳,今天就到这,闭店了,你先下班吧。”

“得嘞,不打扰您好事——”

“快滚快滚!”

小三爷两三句话把伙计打发下班了,拉着人上楼。

解语花清了清嗓子问,“你今天怎么一直神神叨叨的?”

来到古董店二层,被收拾成简易起居空间的门厅前,吴邪手一指,示意他自己看。

解语花这才反应过来,这屋里头竟然还有一个人。即刻,他内心警铃大作。他的感官什么时候变得迟钝了?

青花瓷旁坐着的人样貌英俊,额发半遮了眼睛,穿着白色的背心,隐约可见肩前到胸口大块纹身图案的边角。这显然不是一般人,气息几乎不存在,就那么在那静坐着,不说话,无动作,整个人融入空气里,变成透明色。

感受到了解语花的目光,他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如水,无悲无喜。

 

原来,前些日子吴家请了一位算命先生卜卦新楼风水,家里几位叔叔在跟先生喝茶,吴邪纯属路过。没想到老先生眼尖看到了他,拄着拐杖就上去拉住他,说今年是他命数的转折,在三日之内必有奇遇。那一穷二白三省听了都上前询问,只见那老先生摇摇头道——

“是福是祸,尚不得知。”

吴邪将信将疑,依旧坐镇他的小古董店。眼看三日就要过完,他笑笑,心说老先生口中的奇遇纯属无稽之谈之时,这位小哥出现在了他的店门口:蓝色连帽衫上布满干涸的深色血迹,怀抱一把旧布裹着的黑金古刀,就这样晕倒在了店门口。

吴邪见其身上并无外伤,面色不佳但脉象平稳,鬼使神差将人留下了。等到小哥醒来,二话不说,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问了半天才问出个名字。

“张起灵。”

吴邪深深地看了小花一眼,“他好像失忆了。”

 

吴邪讲述的期间,哑巴小哥毫无动静,要不是他在眨眼,简直像是一座雕塑。吴邪搓了搓手,“小花,能不能帮我查查这小哥的身份。弓长张,起床的起,灵魂的灵。”

“我尽力。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解语花斜去一眼,无声的提醒。带着目的接近老九门的人太多了,这位小哥一身谜团,还带着刀,就算不是凶神恶煞,也要防着些。道理吴邪都懂,愣是把那句“小哥看上去不是坏人”给吞回了肚子里。

“我再想想,查到什么,随时联络我。”

 

吴邪将解语花领到街对面的饭店,因为不放心小哥一个人在店里就把他也带了出来。张起灵以正常的速度进食,没有任何言语,吴邪已经习惯了,跟解语花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杂事。

而解语花不放心,态度一直端着,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九点整,他向吴邪道别,走前又瞄了眼张起灵,后者也正对着他。

他好像看到了张起灵表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情,再凝视,夜风徐徐,吹散了丝缕。

又或许是他的错觉。

 

出租车驶向解家地界,驶过上个月他才持枪带队清理过的街道。月色照不亮的天幕让一个人影从他的脑海中跳过,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胸口挂着的东西。

留香阁是解家地界正中的茶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里头装修得古色古香。解子扬端着上好的大红袍在包间里等着,解语花由几个伙计领着进来,坐在他对面。

解子扬望了眼就坐的美人,忍不住嗤笑一声。

“妹妹,别来无恙啊。”

解语花不怒反笑,端起茶杯抿了口,不紧不慢地回,“哥哥这么急着找我来,想必是有要事。”

“那是,白日不敢请,只好委屈妹妹晚间前来小阁一聚。”

解语花的眼睫向下扫。解子扬自知点到为止,玩笑再开可就过火了,便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推了过去。

解语花没有接。

“王八邱反水一事,我是该问还是不该问?”

解子扬刚要开口,一个伙计急匆匆地叩响了门,喘着气儿通报,“小九爷,这边有位黑爷说要见您。”

听到黑爷的名号,两人都神色一凝。

黑瞎子?

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三天,正当解语花想要暂时把他放到脑后时,他就又倏地出现了。

联系起上个月的事情,解语花很快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望了解子扬一眼。极其少见的,他竟然在解家地界生出了“看戏”的念头。


黑瞎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更不是时时讲礼节的人。只见门口的伙计闷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他推门进来,推了推墨镜,亮出招牌的笑意。

“小九爷……我想见你一面,不容易啊。”

单枪匹马杀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眼前,不说放倒了二十,也绕过了数个精锐伙计。这等身手,留着当仇家,未免太不划算。由此,解子扬开口的语气客气得很:“什么风把黑爷吹来了?”

“本想到您府上一见,没想到我前脚刚到,后脚您就出门了。瞎子这不本来就特不受解家待见吗,我心想今晚见不着,明天可能更见不着,就索性跟来了……原来小九爷是与这等美人儿在约会,羡慕,羡慕。”

解子扬干笑,“黑爷有什么事?”

黑瞎子拉开凳子,大剌剌地坐到了解子扬和解语花中间的空位上。

“来算一本小账。上个月我被阿sir追得辛苦,不知道小九爷是否能解释解释,为什么你家伙计一口咬定说王老六是我杀的?”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烟,刚找出打火机想要点上,视线瞥到一旁从他进门开始一直不动声色的美人,他点烟的手又放下了。

解语花挑了挑眉毛。

“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先前解某也是受形势所逼,这不,王八邱放松警惕,那才露出了马脚。”

“哦,敢情我这是给你解家内斗当炮灰使了?”

“这……”

小九爷还在思忖下一句怎么接,黑瞎子大手一挥,打和道,“好在大家都没什么损失,这次就算了。祝小九爷生意兴隆,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黑瞎子起身绕道解语花背后,解语花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他那不正经的湿笑。

“解兄让这位美人送兄弟我一程呗,好歹我也弄晕了您几个伙计,自己走出去,怕遭为难呀。”

解子扬看向解语花,解语花微微点头表示无碍,起身随黑瞎子往外走。

 

从包厢到茶楼门口,横七竖八躺着晕倒的伙计,解语花抬腿跨过,走上夜路,街边停着的一辆路虎亮了灯。

解语花以眼神询问:到这里,行了吗?

黑瞎子兀自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摆了个请的手势。

解语花没有多犹豫,捋捋裙摆,迈上了车,盯着黑瞎子从车头绕了一圈,坐进驾驶位,“花sir,几天不见,更靓了啊。”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是他一直以来的假笑,而是真正的,一种愉悦的表示。

被他看穿其实是解语花意料之中的事。解语花恢复往日的男声,“你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眼觉得眼熟,因气质而怀疑,最后因为气味而确定。”

“气味?”

黑瞎子凑近,往他肩头嗅了嗅。“嗯,有点儿像海棠,你在家里点香了?”

说着,他一顺手帮他把安全带扣上了。

“就这样?”

“就这样啊。”

车子发动,解语花分辨得出,那是驶向他家的路。为什么会扮女装,为什么出现在老九门解家小九爷面前,黑瞎子都没有再问,他的脑海里突然有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张起灵是吴邪的奇遇的话,他解语花的奇遇就是黑瞎子吧。

同样,是福是祸,尚不得知。

 

白色围墙前,月光透过墙顶端伸出来的植物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一路沉默后,黑瞎子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说什么?这里没别人跟着。”

解语花停顿了两秒,道,“明天是林sir的葬礼,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安排。”

“嚯。谢谢花sir好意,但我还是不去了。比起缅怀,我更想查清真相,然后报仇。你还记得我那天晚上说的话吧——我希望那不是你,解语花,可这不代表我不怀疑你。虽是同门师兄弟出来的,但我们到目前为止还不可能信任彼此。我不管你是九门卧底还是别的什么藏得更深的身份,能互相帮最好,最起码别干涉我。”

“怎么个帮法?”

黑瞎子歪了歪脑袋,伸向自己的领口,食指一勾,勾出他胸口的挂坠。

那是解语花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竟然。

果然。

“林sir死前半个月托人给我的,只有一半。全香港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这东西,你比我更清楚。而且,解语花,很多方面我们很像,不是吗?”

 

话中有话,点到为止。解语花试图分辨那墨镜之后的表情,恍然明白了这个男人为什么一直戴着墨镜——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别人,而别人却看不见他眼睛,捉摸不透他的表情,既而更加看不清他的心。这个屏障将黑瞎子融在了层层人海之中,又将他与别人隔开。

而自己只是在机缘巧合下望见过他不加掩饰的模样,在吹着军哨,走着正步的警校操场,在并没有圆月的夜晚,那个身影明明是黑色的,却像光源一样吸引着他回望。

没错,是吸引,解语花不想否认。黑瞎子,黑爷,坏的有格调,又在心里存着一份对故人的怀念,他们重叠的一段曾经成为他不可越过的底线,守着他的善意和良知。

 

“怎么这样看我?”

黑瞎子笑了笑,问了个他没想着得到答案的问题。

“如果想进一步聊聊,到这个地址找我。”

黑瞎子往他手里塞了张白卡,便开着他那辆抢眼的路虎扬长而去,再一次消失在黑暗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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