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我还没有去过威尼斯

[灿白/骨科] 天真有邪 27

27

 

六月二十一日立夏,前一日的雨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街道上的水迹被回归的暑意蒸发殆尽,天空格外的蓝。边伯贤从都暻秀他们住的公寓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下午五点整,吴世勋帮他把三个大行李箱搬上车之后就没有再跟着,转而去找他的新室友们研究首尔攻略了。

这日边伯贤睡醒后就先联系了房东,把都暻秀他们屋的空房间租了下来给吴世勋。这小孩倒是格外识趣,知道他有一屁股麻烦家事在后面就没有再赖着他。当边伯贤一个人坐进车里,一种空白感笼罩下来,他足足发了一刻钟的呆才缓缓开上回家的路。

很快边伯贤就后悔了他浪费了这十几分钟。因为当他刚把车开到家门口停稳,他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是朴灿烈,他还穿着昨晚那一身衣服,只不过发胶被洗掉,额发重新垂下来,和记忆里那张高中生的脸重合在一起。

此时他踩着擦得黑亮的皮鞋拖着步子缓缓前行,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和几样日用品,他和这座城市街头每一个光鲜但是疲惫的年轻人一样,踏着放工时的夕阳回家。如果“家”一直是那么温暖的避风港就太好了,可惜这里象征着他们的羁绊,也同样烙印着分离。

要躲已经晚了,朴灿烈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继而又自然而然地朝他走来。如果注定他们得这样正正好好地碰到,那他们是无法拒绝的,这就是孽缘吧。

边伯贤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倏地收紧,下一秒又脱力松开。他熄了火,开门下车朝后备箱走去。行李箱还挺重,里面塞满了他在国外四年生活所用的衣服和物品。SUV车身较高,边伯贤拎着箱子往外搬,另一双手不出意外地及时出现,替他承担了大部分重量。

边伯贤浅浅一笑。

“谢谢。”

他当然也提前设想过无数种他们重逢的场景。前一晚他还能借着酒劲装疯卖傻,现在他不可以也不想了,越演越容易出破绽,强颜欢笑的戏码太幼稚了,他觉得对方大概也更愿意用彼此现在应该有的面貌再相见。

“你……”

朴灿烈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看他,好像要透过他的脸看透他的心。但怎么可能呢,边伯贤表现得很平和,他把手搭在一个箱子的拉杆上,也不着急走开,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的后文。这是他再擅长不过的事了,早在朴灿烈刚搬进这个家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如此接近又万分疏离地对视。或许边伯贤设想过他会说一些试图改变什么的话,无论被称作挽留还是“死缠烂打”,然后早已准备好了应对方式。四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建设好一切,无论是炮火还是城墙,哪怕他们明明不是什么对立的关系。

而其实什么都没有,朴灿烈动了动嘴唇,半晌柔声吐出几个字。

“你瘦了。”

边伯贤怔住了。

而朴灿烈已经拖着两个箱子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却敌得过万马千军。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家门,再一同把箱子拎上了二楼,吹到室内的冷气时边伯贤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心都是汗。他道了声谢就转身往外走。最熟悉的地方,每走一步都是回忆。他知道朴灿烈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只想走得再快点。走到门口,他的手压在门把上的瞬间,身后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悬着的心又猛地揪了一下。

太不争气了啊。

两个人同时这么想。

“你去哪?”

边伯贤顿住脚步,扬了一下手上的车钥匙。“去还车。”

“我和你一起去吧。”

一句“不用了”都挂在嘴边了,又在望见那双眼睛的时候被他咽了下去。朴灿烈的那双他从前最爱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期许,更多的是坦然。就好像这真的是很自然的事情,在他们之间不需要什么客气和推脱,于情于理……他们是兄弟不是吗。

以后还要这样在一起相处很多年的吧。

“好。”

边伯贤听到自己这么回应道。

 

一分钟以后边伯贤才明白过来朴灿烈说的和他一起去是什么意思,他从车库里开出了另一辆黑色的SUV,那是朴灿烈用自己做风投赚的钱买的。边伯贤快速地打量了一眼,便钻进了旁边的车里。

或许日后也会有很多人觉得朴灿烈所做出的成绩都是依仗着边家的家底,他不否认那确实提供了一定助力,但绝大多数东西都是朴灿烈自己努力赢来的。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他无暇顾及那些,他只想快点独立出来,快点拥有更多力量,经济基础都只是最基本的,他要足够强大才能拥有他想要的可能性,才能……

才有可能逃离。

 

经过昨天一夜的苦闷,朴灿烈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反正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只是又退回了起点。落日光在边伯贤那辆车的车尾聚起了一个耀眼的光点,他追随着那光缓缓踩动油门。

车是边伯贤在机场租的,市区内的还车点稍稍有些远。赶上下班高峰最堵的时候,两人毫不意外地被堵在半路。边伯贤望着手机上吴世勋给他发的照片哭笑不得,这小孩这么快就和他新室友们打成一片了,这会儿正跟都暻秀,金钟大还有金珉锡一起吃烤肉,还问他要不要来。

边伯贤放下手机,车往前挪动了一些。他把车窗调下来,让外面的声响包围他。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城市,那些他和亲人,友人,还有过去的爱人一同走过的痕迹充斥着每一个街角。车水马龙的声响和嘈杂的母国语让他找回了归属感。真好。无论有什么样的往事,生活还是要回归正轨的。他要丢掉很重要的感情,但他还拥有其他珍贵的东西。就算再不舍,也要翻过旧页往前看,相信他还是可以活得很好。

在还掉车,自然而然地拉开车门坐到朴灿烈身边的副驾驶位时,边伯贤用余光瞥了一眼对方也同样平静的脸,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真的都长大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以前也有很多时候他们只是靠在一起各干各的事情,所以现在也不会觉得尴尬。开回家的时候天空呈现一种诡谲的墨蓝色,车库里的小灯照亮了边伯贤的半边侧脸。朴灿烈熄了火,边伯贤却还是没有下车的意思,他小心地看过去才发现,那个人已经睡着了。

时差的关系边伯贤早就困了,这会儿也没有强撑着。即使过去这么久,朴灿烈还是能带给他一种无可取代的安全感。隐约意识到这一点,朴灿烈把头转向他,就这么坐在车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直到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偷吻他的时候,他才轻手轻脚下了车。

边伯贤没有睡很久,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之后他醒来,怔愣了两秒,下意识去找朴灿烈。而对方的身影就在车窗外,夜幕下最显眼的是他手指间夹着的烟所燃亮的火光。朴灿烈见他下车就踩灭了烟,而边伯贤却无所谓地笑了下。

“给我一根。”

朴灿烈顿了顿,拿出烟盒和火机。边伯贤伸出漂亮的手指接过烟,然后微微仰起头,吧嗒一声,朴灿烈帮他点上了火。在那短短一秒钟间摇曳的橘红色火光照亮了两人的眼眸,又很快熄灭。他陪他靠在车边抽了半根烟,不远处的屋内亮着灯,隔着墙也能听见断断续续说话声。这一刻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旁边的家里住着真正的一家三口,而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流浪人。

谁也没舍得打破这样的沉默,可惜一根烟的时间并不能拉到永恒。往家门口走了没两步,朴灿烈意识到边伯贤又落在了他身后。这的确很难,重新踏入这个家门对他来说需要巨大的勇气。他拿钥匙开门,好似听见边伯贤在他身后轻轻地呼吸。

门开了。

满屋温馨的暖光落下来,一个小身影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然后被朴灿烈一把抱了起来。

“哥哥!”

边白宇转了转黑亮的眼睛,他趴在朴灿烈的怀里,然后疑惑地望向另一位哥哥。幼儿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秒,然后就扑腾着把肉嘟嘟的小手伸向他。

或许血缘的吸引力真的存在,明明很怕生的边白宇自第一眼看到边伯贤就本能地想亲近他。边白宇向他张开手臂,泛着水光的嘴唇嘟起,面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边伯贤看着这个和自己有着同样下垂眼,又和朴灿烈有着相似精灵耳朵的小生命,心脏也像被那样柔软的小手包裹住。

于是他也顺从本能地回应了那个拥抱。

“……哥哥!”

边白宇犹豫了一会,突然在边伯贤怀里咧嘴笑开来,不假思索地这么喊了他。他当然不知道边伯贤的确就是他的另一个哥哥,尚未懂事的孩子只是在“爸爸”“妈妈”和“哥哥”这三个每天都会用到的称呼中选择了一个。

这是……这是重组家庭间感情纽带具象化出的实体,虽然他单纯无知,是最脆弱的生命起始,但是却有那么大的威力。边伯贤觉得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那些不满,怨艾,质疑生活对他不公的抱怨,还没来得及真正浮出,就在看到边白宇的时候被清洗了干净。他想起他刚出生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他漠然接通的电话,想起没有被他祝福的啼哭,他们说他叫白宇,白宇是白昼的意思,希望他们的家庭一直有着这样鲜活的光。真好啊,有这样的孩子诞生——

 

就像他和朴灿烈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融合在一起了一样。

 

“是伯贤回来了吗?”

有人闻声而来。

“妈。”

朴灿烈问了声好,然后就先一步朝楼上走去。

这大概是边伯贤最难以面对的人了,以至于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把头抬起来,在这个人面前,他永远是做错事的孩子。可是等他真正与她对视,他发现对方也攒着围裙的一角,这位本性温柔的妇人同样紧张于这样的重逢。

边白宇在他怀里扑腾着,女人微笑起来。

“……回来了就好。”

时间给她的脸上又加了几道皱纹,但她的眼睛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盛着关切。四年是逃离也是谢罪,他还没来得及原谅自己,她居然已经开始原谅他。或许这是一种母性所带来的宽容,是善意的退让,是她由衷珍惜着这个家庭。

龟裂的泥土被再度浇灌,也有可能开出灿烂的花。

“干愣着干什么,”掌勺的男人故作随意的出现,手上拿着的汤勺都还未放下,“快洗洗手来吃饭了。”

虽然有通过几次电话,但见到人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边伯贤强稳着声线开口,“父,父亲…”

男人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儿子的眉眼,然后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

“嗯,长大了。”

边伯贤险些在那一瞬间落下泪来。

朴灿烈靠在二楼虚掩的门后,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偷偷擦着眼睛。

夜空见证了这份团聚,于是花好月圆。

 

像是回到了高中。

边伯贤如同一个结束一周寄宿学习,从学校回到家里过周末的学生,在饭桌上被夹了高高一堆菜肴,然后被询问生活中的琐事。说话和营造气氛都是他擅长的事,但这里没有假意,都是久违了的真心。如果这就是家庭存在的意义,他已经是芸芸众生中的幸运者。

朴灿烈忙着给边白宇喂奶粥,两人之间被恰到好处的城墙隔开。就这样回到原点开始修补他们俩胡闹造就的坑洼,再好不过了。

饭后边伯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所有的灯然后把门锁上。他坐到了下午随手丢在门口的行李箱上,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间屋子定格在了四年前的那个清晨,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几乎没有改变过。一定有人定时做着清洁,但是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收拾,连他丢在桌上的钱包钥匙都还停留在原处,等待主人回来亲手归整他们。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拆箱子,把衣服挂到衣柜里,把日用品摆出来,那时候带走陪伴他的那些来自挚友的礼物旅行一趟又回到这里,还多了很多英国朋友给他的礼物手信和照片。

重新填充了这个空间,再舒舒服服冲个澡,他卸下了全身力气扑向自己的床。

一切看上去很圆满,只剩最后一个缺口。

那个铁盒不见了。

那个藏着他的少年心事、藏着所有难以开口的爱恋和怀念的盒子,被人拿走了。

他知道它在哪。

 

再度登上原先那个kkt账号的时候边伯贤的手机震了将近半分钟才停,他从被消息塞爆的列表里找到那个人,看着最右边那个夸张的数字,先把消息清空了,然后才有勇气点开那个变成空白的页面。

「我们谈谈吧。」

隔了几分钟,对面发来回复。

「好。」

「我来找你?」

边伯贤望着屏幕怔了几秒,快速打字。

「别过来,就这么说。」

然而对方却不愿意牵就他这一回。

「当面说。」

隔着屏幕难以定夺这算是强势固执还是任性,或者都不算是。

边伯贤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顿了顿,他看了眼时间,正值晚上十一点三刻。

「一点整来阁楼。」

他缓缓打下这行字,然后翻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枕头上还残留着太阳和洗衣粉的混合味道。

这应该是最后的宣判了,而他们终于迎来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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