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我还没有去过威尼斯

[灿白] 天真有邪 28-29

28

 

阁楼开了个小窗,月色探进来,落到地板上。一层细小的灰尘贴着钢琴面,皱了个角的琴谱掉落在踏板旁。这个场景在两人的睡梦里出现过好多次,以至于如今放在眼前也总带着梦境中的朦胧感。

十二点五十七的时候边伯贤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朴灿烈已经在那里了,他站在开了半边的窗旁抽烟。如果他们只是普通兄弟,亦或者换做从前的他们,边伯贤一定会揪着他的耳朵问他是什么时候学坏了,然后再笑嘻嘻地与他分享同一支烟。那就不同于消愁或者助兴,而是一种叫间接接吻的浪漫。还有很多种场景,他们可以吸一口不过肺的烟然后吐到对方脸上,在烟雾缭绕的角落里抵上对方的额头,这又叫做吸二手烟的浪漫。

可惜这些场景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或许在别的时空它们正在发生,所以这夜的月色才这么美。

 

边伯贤用不着好奇朴灿烈是怎么开始抽烟的,因为他自己体会过大概完全一样的过程。无非是想着对方做梦,然后找一些明知道没用的办法短暂地麻痹神经。全世界有超过十亿的人在抽烟,尼古丁变得同氧气一样被需求。压力和愁苦是人类共性,他们并不是需要特别关心的某某。

朴灿烈吧嗒一下按下打火机,火光跃进他的眼眸里,边伯贤开始出现幻觉。他看见朴灿烈在地板上倒满汽油,然后坐在中间点火,他看着他烧光了全部却并不想阻拦,甚至打心里觉得庆幸——这样他们就可以死在一起。

刚刚分开的时候他经历了一段真的很难受的日子,现在他算是走出来了,甚至丢掉了那些浑浑噩噩的记忆,但他却允许这种幻觉停留在他的眼前。不用担心,这只是做梦方式的一种。此刻的朴灿烈回过头,看见边伯贤对着他微微笑了起来,眼神是飘的,好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自己。

这也像是在做梦。


“你也知道的吧,戒烟很难。”

他垂着眼睛弹了一下手指,烟灰飘进风中。 

边伯贤不以为然,“我没有说让你戒啊。”

朴灿烈弯起嘴角,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可是戒掉你更难。”

——掉进陷阱了。


边伯贤哑然。他知道朴灿烈一旦认定了什么就很难被动摇,除非他看见更多身不由己,然后由他自己妥协退让……他以为他已经看到足够多了。要接这一记直球很难,他无法正面回应这句话,于是半晌他转了个弯轻声开口。


“你很喜欢边白宇吧。”

他侧过脸去找他的目光。

“以后你也像喜欢边白宇一样喜欢边伯贤好不好?”


朴灿烈叼着半截烟,蹙着眉的样子看上去不羁又迷人。他还会如此去更多的地方迷倒更多人,边伯贤不着边际地想。所以他这张脸放在这里和自己纠缠真浪费。朴灿烈空出手来是为了弯腰从地板上捡起那个铁盒,他双手递给他,或者说还给他,或者说“礼貌地”塞进他怀里。边伯贤接住它,年少心事在此时显得矫情又令人难堪,他还不得不付之一笑。


“打火机借来用用。”


还没有回应他上一个提议的朴灿烈怔愣了一下,随即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边伯贤这是在现场教学,教他怎么爱一个人也可以恨到咬牙切齿。行啊。朴灿烈不怒反笑。他从睡裤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色的打火机递给他,然后看着边伯贤盘腿坐下来,把铁盒盖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他望着那堆东西,从过长的衬衫袖子里伸出细白的手指,拣起两张纸片。

那是《泰坦尼克》的电影票。边伯贤吧嗒打着火,火苗亲吻着票根,他把它们丢进空铁盒里,然后是几年前那场高校篮球联赛的入场券,除了决赛每一张票都在这里,都在这里给他的回忆陪葬。暖橙色的光照亮了泛黄旧卡片上的精灵图案,边伯贤的拇指轻轻抚过普莫的脸,然后也让它变成灰烬。

朴灿烈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边伯贤没有敢抬头看。铁盒已经因为高温微微变形,那里面原来还装着他们一起去日本旅行时候的合影,如今却不见,看来朴灿烈早有预感,提前取出了它们,毕竟那上面还有别人的笑脸,由不得他作践。所以只剩——只剩最后的琴谱,SWAN,纸张还是整齐对折着,上面仿佛还留着十一朵白玫瑰的余香,所以边伯贤没忍住,他缓缓扬起那叠纸,轻轻吻了一下。

吧嗒。火舌从边角开始,碰到的地方急速变黄然后变成焦黑。

朴灿烈抬脚就走了,他终于看不下去。

首次谈判快速宣告失败,音符们没有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精灵那么爱哭,也不知道他现在哭了没有。吧嗒吧嗒,边伯贤按动着火机,忘记了吧嗒也可以是液体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后知后觉一摸自己的脸,湿的,还一定是咸的。

 

 

边伯贤在家躺了五天倒时差,当废人的同时还充当了半个奶爸。朴母的边父日常出去上班的时候是有个保姆阿姨在家照顾边白宇的,但很明显边白宇对边伯贤的依赖程度远远大于保姆阿姨。想必朴灿烈之前也充当了很久这样的角色,现在边白宇黏上边伯贤,他落得轻松,于是他也早出晚归,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这样很好。边伯贤听着边白宇在他怀里咕噜咕噜地嘟囔,亲昵地刮了一下他柔软的脸颊。如果让他和朴灿烈同时待在家,那才是所有人都不会开心的事。

吴世勋打来电话,兴致勃勃的样子像是那些听到隔壁班劲爆八卦的高中生。边伯贤禁不住他追问,三言两语概括了一下他们的午夜会面,结果吴世勋丧心病狂地拍手叫绝。

“真烧光了?”

手机开着公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边白宇拍在他脸上的小手捏开,然后嗯了一声。

“天,哥,你好可怕哦。”

边伯贤无视他的阴阳怪气,还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有人开门回了家,是朴灿烈,今天他回来得比前几天要早。边伯贤第一反应就是冲到茶几前把公放关掉,可惜已经晚了。赖在他怀里还不断摆动双臂的边白宇成功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幼儿黑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在看到朴灿烈的时候提高了音量,“哥哥!”

朴灿烈手里还拎着两袋食材,他走过来弯下腰,柔声和边白宇问了好,还问候了一下保姆阿姨,然后就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看都没看边伯贤一眼。

生气了?

边伯贤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瞬,觉得新奇,毕竟朴灿烈从未对他生过气。

是个正常人都会生气的吧?不过他也不知道,毕竟他没有经历过正常的恋爱,小时候也没这么对边伯范甩过脸色。他和朴灿烈曾经夹在恋人和兄弟之间的关系并无法给他提供任何参照。

电话那头的吴世勋听到动静似乎琢磨出了什么,再度开口的时候音量也放大了些。“我什么时候能去你家?”他贴着话筒,刻意压低声线说,那感觉就像情人的耳语。

这个人精……边伯贤几乎都要被他逗笑了,却也放任他煽风点火。

“明天吧。问问暻秀和钟大,明天一起来。”

边白宇啊呜啊呜地捶着他的胸口,像是在抗议。边伯贤笑着把他交给保姆阿姨,然后拿起手机往二楼走。他在楼梯上顺势往下瞥了一眼,厨房里朴灿烈开着水龙头冲洗生菜,旁边还拿出了砧板。

“今晚不行,我得提前打声招呼。”边伯贤回到房间关上门,往床上一趴,继续道,“提前说好,明天你过来不要乱说话,我爸还在呢。”

“你是怕我乱说什么刺激到朴灿烈吧,”吴世勋笑道,“不过你们爸妈白天都不在家,就不怕你们独处了几天就旧情复燃又搞起来?”

好问题。边伯贤扯了扯嘴角,“所以更是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了啊。”

吴世勋顿了足足三秒,又道:“边伯贤,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唉。”

“叫哥……”边伯贤拖长音调,疲惫地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外未落的天光。吴世勋没理他,只是收敛了闲聊时的笑意,继续说道:

 

“你看,你在意你爸爸,在意他妈妈,你想维护这个家没错,但还是很奇怪,你不愿辜负任何一个人——除了朴灿烈。你尊重长辈珍惜家庭都没错,你虐待自己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你牺牲掉朴灿烈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边伯贤张了张嘴,半晌都挤不出一点声音。

他被问住了。他知道吴世勋活得洒脱通透,却没想过作为旁观者的他可以这么一针见血戳进他的死穴。

而吴世勋还可以更狠。

 

“你说你和drama里那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但其实就是在伤害别人的bitch有什么区别?”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这件事不可能两全。”边伯贤的声线开始细微地颤抖,“吴世勋,我没想跟你聊这个。”

“OK,OK.”吴世勋投降。

 

他的话说得的确有些重了,不过撇开bitch那句,他真的是那么觉得的:没有人应该是被牺牲掉的。西方教育里个体平等的观念根深蒂固于他的思维里,更何况他也没觉得两个同性相爱有多么让人难以接受。不过他完全理解边伯贤的做法,而且佩服他对自己的狠心。

 

“如果你不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搞不好你会和他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边伯贤轻叹了口气,“在背后帮着他说话,他可不会感谢你。”

吴世勋闻言笑了一声,“那既然都这样了,我现在追你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边伯贤秒回。“你看得这么清楚还需要再问?”

 

还需要问吗?他大概再也不会爱上别的任何人了。

 

“……暻秀哥把晚饭做好啦!”吴世勋突然兴奋道,“挂了拜拜。”

还在炒菜的都暻秀闻声抬了下眼皮,把目光转向一边的金钟大,“什么情况?”

金钟大叹气,“没事,修罗场而已。”

 

电话挂断,边伯贤手一松,手机落到了脑后。

他闭上眼睛。

想睡就睡不是倒时差的人应该放纵自己的做法,可是边伯贤急需一个睡眠。但是他肯定睡不安稳,他开始做梦,梦见他被关在一个滚着黑烟的木屋里,熊熊大火拥抱着他,他躺在那等死,但是有人把木门敲得咣咣作响,是谁在试图挽救他吗?

边伯贤睁开眼睛,夜幕已经降临。空腹感告诉他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坐起身缓了几秒,下床走过去开门。房间门外敲门的是朴灿烈,他望着睡眼朦胧的边伯贤,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

“吃饭了。”

坐到餐桌前边伯贤才发现桌上只摆出了两副餐具。边白宇被阿姨带到房间哄着睡觉了,而爸妈都没有回来。朴灿烈把做好的菜端上来,了然他的疑问般解释道,“他们俩出去吃了。”

“今天是他们相遇六周年纪念日。”

边伯贤怔了一秒,然后哦了一声。

 

成年人的世界是这样的,当你走过一扇门,你会发现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原先可以逃开的话题必须要你自己摊到眼前,原先没有来得及了解的东西事无巨细全部要安排到心里。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会变得多多少少神经质起来,能不互相伤害就太好了,不去掀别人逆鳞都算是帮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对话中的每一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了?边伯贤喝了一勺热汤,可还是感觉喉咙酸涩。

眼前菜肴的分量远远超过两个人所能消化的了的。荤素搭配合理,色香味俱全,如果按照朴灿烈进厨房的时间来算,他已经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很显然,虽然朴灿烈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是这些都是他亲手为他做的。他想起昨天黄昏时他对他说的那句,你瘦了。原来他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什么时候学着做这么多菜了?”

边伯贤温吞吞地问,夹了一只虾仁进嘴。

“就这几天。”朴灿烈随口回答。“有朋友开了家料理体验馆,试运营期间我去帮忙,顺便学了几道。”

边伯贤嗯了一声。

 “……味道很好。”

朴灿烈眼皮都没抬,只是自顾自继续吃着饭。

好难,好难,好难,好难。他还能说什么?

“灿烈。”

在理智到位前,这个名字已经脱口而出了。朴灿烈终于抬头望向他,等待着后文。但是边伯贤压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道谢或者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

朴灿烈等了两秒,就如此说道。

于是边伯贤不说话了。

他吃得很饱,吃到连口水都喝不下为止。饭后他说他来刷碗,朴灿烈就甩手上楼回房间了。边伯贤收拾好一切,正好掐在爸妈回家前的十分钟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外套口袋里的半盒烟还是从吴世勋那里没收来的,他站到窗边,拿没来得及还给朴灿烈的银色火机点燃了烟,然后居然被呛得连咳了好几下。

 

 

29

 

无论前夜有没有好眠,朴灿烈依旧在八点之前醒来,夏蝉和晨光向他问好,又是天气很好的一天。他在小区里慢跑了半小时再回来冲了个温水澡,然后下楼听新闻吃早餐,送走去上班的爸妈后哄着边白宇去睡回笼觉。距离他正式就职还有最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闲暇里他就不紧不慢地研究菜谱,金钟仁笑他说他的生活已经规律到提前步入中年。

这的确是个敏感的年纪。站在入社会门槛前的他们分明还不算完全成熟,但又不约而同地开始怀念学生时代。明明没有过去很久,但总觉得自己老了。安经理在群里感叹着人上了年纪熬不动夜了,连忙内都附和着——什么呀,他明明还是小屁孩。

朴灿烈看着以前球队队友的闲聊,眉眼间自然而然带上了轻松的笑意。精灵耳朵竖起,他捕捉到有人下楼的声音。他不紧不慢地翻手,一个形状完美的煎蛋从平底锅上落下来,盖在了切好的西红柿片上。

「哥上次说想去日本,准备什么时候走?」

朴灿烈戳开和安经理的私聊,一边打字一边往面包片上挤草莓酱。安经理后来每年都有去神社求福,然后再定期还愿,这几年他妹妹的病真的好了很多。前段时间大家说起几年前的旅行,都嚷嚷着想什么时候有空再去一次。忙内受爱看日漫的女朋友的影响一直在自学日语,竟然还有模有样地和草翦夫人保持着明信片往来。大家都过得很好,大概真的是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吗?

朴灿烈回过头,刚拉开冰箱门把头探进去的边伯贤又动作迟缓地把冰箱门合上了。他穿着oversize的白T,脑后还翘着几根头发,一双下垂眼里满是刚睡醒的茫然。一瞬间朴灿烈有种回到高中的错觉,可下一秒脑海中又蹦出了对方画着漂亮的眼妆给他递来洋酒的模样。是毒药他都会喝的。

面包—生菜—西红柿—果酱—培根—煎蛋—生菜—果酱—面包,他把三明治切好,再左右调整了一下这一层一层东西,自己开始摆盘后朴灿烈才发觉他好像略微有点强迫症。

他把盘子端到桌上。

“牛奶在冰箱第二格,热一下再喝。”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他没看边伯贤是什么反应,他不需要知道,反正愧疚和感谢都不是他想要的。很奇怪,有时候因为谁而难受超过一定额度的时候,人反而会变得不在意。朴灿烈觉得自己渡劫完毕了,毕竟他花了四年来学会隐忍,现在边伯贤已经伤害不到他。

 

如果说他依旧会觉得心痛的话,那只是因为边伯贤在伤害他自己。

就像那个凌晨的阁楼,火光照亮了对方脸上的泪痕,所以朴灿烈看不下去般逃走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他们就像两支沾满颜料的笔在一张白纸上共同作画,一开始线条流畅自然,然后又激烈地冲撞交缠,再后来没洗干净的颜料混着黑墨也一道往上泼洒了。是想画一幅夜空吗?墙壁裂痕里也可能藏着银河。宇宙的颜色要比这些更多吧,乱七八糟的画也不一定就要放弃了,抽象派爱好者眼中它可以永远是未完成品,放置到几几年后,也许还能卖个好价钱。

 

楼上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边伯贤还站在桌边怔愣着。半晌他拉开椅子乖乖坐了下来,三明治太厚了,他慢慢地吃,小心着不让果酱滴下来。金钟大给他发消息问他醒了没,边伯贤一个字一个字地在键盘上打。

「醒了在吃早餐。」他捏起三明治靠近镜头拍了一张,真的好厚。「我看朴灿烈是想把我喂成猪。」

发出去的那一瞬间他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快对方回过来一行「????」

完了。边伯贤抬手撑住额头。他真的活得有点错乱了,灵魂像是被撕裂成了两个部分,一半理性、克制、残忍,是警戒线那头躺在水泥地上流血的尸体;一半漂浮在半空,懵懂,随意,分不清时空,于是苦中作乐,好奇地审视着下方地上躺着的自己。

吴世勋的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

「刚刚是我」

「果然我拿钟大哥手机找你你才会及时回,呵」

「你和朴灿烈又搞上了?」

边伯贤对自己无语也对这个小孩无语。他还没回复,金钟大又发来一串「??????」,这个应该是金钟大本人了。

「你们都这么闲?」边伯贤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然后发了个定位过去,「一个小时后来这里见吧?」

边伯贤洗干净餐具,然后回到房间,对着镜子把垂下来的额发弄了上去。他努力把自己捯饬得显得成熟了一点。如果还穿着大T牛仔裤出门,他依旧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他不想别人用一种“富二代高中生年纪轻轻开超跑”的奇怪眼光看着他。当然不是说他真的要去开超跑,但他的确需要一辆车。

回国之后他的父亲还没来得及找他谈心,像是两人都在酝酿着等一个更好的时机。他知道一场深入的谈话不可避免,有关他未来的工作,有关他的人生,他的确需要给个交代。他已经想好了怎么给答案了。在那之前有几样东西是必须的,先从代步工具开始。

边伯贤理好衬衫的袖子,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又觉得不顺眼,最后还是换成了宽松的白T。他再度下楼的时候望见朴灿烈正和边白宇并排坐在沙发上玩,边白宇看到他立刻双眼放光。

“哇!哥哥!!”

边伯贤走过去弯腰亲亲幼儿的额头,眼睛弯弯地对他笑,“哥哥要出门啦。”趁着脸上自然的笑意还没消失,他转向朴灿烈,对方正盯着手机屏。“晚上……”

朴灿烈抬起头淡然地回望他。

“钟大他们过来吃火锅,食材我们会带回来,你不用麻烦特地下厨。”

“好。”朴灿烈把快戳到眼睛的边白宇小朋友的小拳头握住,朝他点了点头。

边伯贤顿了两秒,又说,“如果你想,叫几个你的朋友来一起玩好了。”

“知道了。”

对话结束。他们都已经适应了这种十到三十秒钟结束对话的相处模式,边伯贤转身出门。而朴灿烈继续低下头看手机。

早晨朴灿烈醒来前朴宥拉有给他打过电话,后来他回拨过去对方又不接了,只发了句「晚点再说」过来。手指在通讯录上茫然地翻了翻,朴灿烈犹豫了一下,给金钟仁发了条语音。他自然明白边伯贤的用意,人多了闹腾起来大家都开心,更重要的是能把他们俩的存在感降低,那最好不过了。

“晚上要来我家吃火锅吗?”

 

边伯贤到达车行的时候,走到哪都很显眼的吴世勋已经被一群年轻热情的导购小姐姐围住。吴世勋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一应付着,边伯贤觉得好笑,走过去掐他的腰,在他背后打趣道,“装,你给我接着装。”

吴世勋不喜欢女人,边伯贤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不是他喜欢男人,就只是“不喜欢女人”。几年前还是高中生的吴世勋跑去夜店喝果汁,被过于开放的女人下药未遂,边伯贤拎他回家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惊魂未定。大概真的是被太多人追,而偏偏过早地遇到喜欢搞歪门邪道的异性,吴世勋渐渐对所有主动撩他的女生都厌恶起来。边伯贤跟吴世勋的哥哥聊起过这个,那个同样优秀的青年倒是觉得无所谓,他说那是因为吴世勋没遇到过真正让他动心的女人,世上优秀的女孩也有很多,等遇到了动心的也说明那个人才配得上他……如果最后对方是男的,那也无所谓。

真好。

吴世勋能活得这么自由、通透又随心,自然要感谢他的家庭。边伯贤观察他们,也思考过他自己。他其实和吴世勋有相似的地方,说简单点他们好像都是外热内冷的人。但是这一点被吴世勋的哥哥否认,他说相反,你们都是外冷内热的人,因为有着热忱和天真,才会一受伤就痛好久。

也许吧。

吴世勋笑嘻嘻地揽过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个女的香水味好呛……”他是带着迷人的微笑耳语的,他们俩的动作看起来亲昵又暧昧,那些女孩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悄悄话,立刻交换了几个眼神,笑地更灿烂了。

不远处的金钟大刚试车下来看到这一幕,凑到都暻秀耳边说,“你别说,我觉得世勋其实不错。”他意味深长地朝都暻秀使了个眼色,“他们俩也挺配的,如果伯贤儿跟他交往……”

“呀!我听得见呢!!”

边伯贤打断了金钟大的话,他有些无语,但他同时也很开心。坦然的关系才开得起玩笑,才让人轻松,不会连说句话心里都转五六个弯。

还是都暻秀记得正事。他在心里仔细思考了一下友人的财力水平还有这一些车的性价比,然后指着旁边一辆银白色的A8提出建议,“我觉得这辆不错。”

 

边伯贤从看车到买车的速度快到惊人,他们就转了三个车行用了总计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边伯贤最后还是买下了都暻秀说的那款A8,三天后提车,他利索地刷卡付钱。这几年他生父生母还是同以前一样,过年过节过生日准时给他发红包,即使他已经到了同龄人准备迈向经济独立的年纪。这是一种爱的方式,也或许是种“补偿”。所以他从来不心疼钱。

签字的时候站在他旁边和导购员聊天的是一对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小情侣,女孩小声道,你看看人家,男孩子笑得憨厚,说以后我们肯定换更好的。女孩闻言揽紧了他的胳膊笑说,谁还嫌弃你啦。

“去吃拉面吧。”边伯贤提议,换来没有认真吃早饭的吴世勋的欢呼。随后是金钟大明朗的声音,“啊珉锡哥上次说有家拉面很好吃,叫什么来着?这个点他刚下班,喊他一起吧。”

“是古い夢吧。”都暻秀想了想说。

“走啦走啦好饿!”吴世勋飞速窜出了导购小姐的视线范围。

处在他们中间,热热闹闹的,这是边伯贤最喜欢的时候。但是他们的声音又变得好远,边伯贤回到了只属于他自己的空白。他有点走神,为什么?有哪个词不小心触到了他的神经,只是一点点掀动,不会很痛,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追溯过去。好久以前了,也不记得是白天还是黑夜。古い夢。他躺在或者靠在或者走在那个人身边,听对方用最温暖的语气道,那家店的豚骨拉面超级好吃啊。

的确是一场旧梦。

 

刚才那对小情侣走在他们旁边,边伯贤与他们的视线相撞,双方都礼貌地点了点头。小情侣牵着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边伯贤一行人站在路口拦车。

他们应该是羡慕着自己的?边伯贤后知后觉从刚才那个男孩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不禁莞尔。自己好像也是羡慕着他的。

果然还是不要轻易羡慕别人啊,对方可能只是恰好有你没有的,你有的却是他更想要的。

不存在有人得到一切。

 

 

晚上六点半,边宅灯火通明。边白宇被一群大哥哥围在中间,羞怯地使劲往朴灿烈的怀里钻。朴灿烈这种奶爸模样不知道戳到了金钟仁的什么笑点,金钟仁一直爆笑,然后拿手机疯狂拍照。随后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和吴世勋聊到一起去了,两个人很诡异地异常投缘,不知道在瞎聊什么,笑得前仰后合。

「劲爆!E高前知名校草和他儿子的合影!……」

边伯贤装作不经意地翻了翻手机,很快在金钟仁的ins上发现了刚上传的照片。照片朴灿烈露出半张脸,边白宇握着拳头冲向镜头,大部分画面都是他白嫩的小脸,背后隐约还能看见沙发上的其他几个人,边伯贤只有半只腿入镜。

「……其实是弟弟啦!」

点开阅读全部,金钟仁在五行特意拉开的省略号最后补充。

……好幼稚。但是——但是,朴灿烈如记忆中一样爽朗的笑声传来。边白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都暻秀身上去了,两个人正在迷之和谐地互动,朴灿烈得以有了空闲按着金钟仁一顿猛锤。如果忽略朴灿烈对吴世勋的疏离,和吴世勋对朴灿烈意味深长的打量的话,一切都很好。

比他想象得要好。

我这是在担心什么呢?边伯贤在一片喧闹中疑惑了两秒,随即走进厨房整理食材。金钟仁也不是空手来的,火锅会很丰盛,金钟大在旁边帮他准备着底料。

“伯贤儿,”金钟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深呼吸。”

边伯贤愣了一下,然后照做了。

温顺的水流落在了生菜叶上。“会好的。”金钟大对他微笑着说。

会好的吧。

当一切该经历的都经历了,生活会教他们怎么把苦的都变成甜的。只是很多人在最苦的时候放弃了,没有撑到变甜的时候。这不能怪他们。

火锅刚煮开,大家齐齐落座,边白宇坐在旁边的儿童椅里好奇地数着辣汤里滚出的泡泡,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边伯贤和朴灿烈愣了一下,同时以为是爸妈没带钥匙。离门口比较近的边伯贤去开门,他身后是客厅里大家的说笑声,门前是迎面扑来的夏夜暑气。

还有穿着黑色连衣裙的朴宥拉。

边伯贤怔住了,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来宾,偏偏又是他没办法随意应对的人。他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宥拉姐?”

仔细一看朴宥拉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她没有化妆的脸依旧漂亮,但是面色发白,额前浮着一层细汗,头发也是草草地扎在脑后。她有些无言地对他微笑了一下,“灿烈在家吗?”

边伯贤要迎她进屋的动作被她微微摇头制止,对方并没有进来做客的意思,反倒像是有什么急事。边伯贤侧身喊了句灿烈,朴灿烈很快走了过来,在看到应该远在大洋彼岸的姐姐的时候同样瞪大了眼睛。

边伯贤自觉地给姐弟留出了说话的空间,他回到餐桌前,却止不住好奇。不,不应该用“好奇”形容,而是要换成“担心”。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朴灿烈回来的时候径直上了楼,很快又从房间里出来,手上还多了个书包。他笑着跟大家道歉说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还不忘快速亲了亲边白宇的小手跟他道别。他演得太像了,连边伯贤都差点被骗,可惜边伯贤还是跟其他人不同,朴灿烈一点点异样他都能察觉到。

他看到朴灿烈握着书包的手臂上绷紧的青筋,看到他不断滚动的喉结,看到他往门口走的脚步放慢了半拍,像是对将要面对的事情充满了抗拒和无措。如果朴灿烈再慢五秒钟,边伯贤可能就追出去了。可是他没给他这个机会,在边伯贤准备站起身的时候,朴灿烈走出去关上了门。

几个小时后的边伯贤才知道,的确是有事发生了,人不好的预感总是百发百中。

朴灿烈的书包里装着一套黑西装,而他跟着赶回国的姐姐,一起去参加他父亲的爱人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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