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我还没有去过威尼斯

[灿白/骨科] 天真有邪 09-10

09

 

下雨天真的很适合睡觉啊。

金钟仁抖了抖手上的水,打着哈欠从洗手间走出来。等他回教室趴好必然是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可没走两步他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崔……崔什么来着?

真的不是很熟。但毕竟是隔壁班一起打过球的关系,平常在走廊碰到也会点头打个招呼。这会儿对方气势汹汹地踏上通行桥朝对面二年级部的楼走去,来往路过的人都或多或少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其实金钟仁并没有那么八卦。开玩笑,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家伙怎么可能比他的补眠更重要。他眯着眼睛看向对面楼,二楼最左边的教室门口渐渐围起一小圈人。放低视线从一楼开始数,1…2…3…4。

四班啊。

等他晃到二年级七班门口的时候,嘴角玩味的笑容怎么都收敛不住。他对崔的八卦不感兴趣,但是他对某位哥的反应抱有很大的兴趣啊。金钟仁探头进去敲了敲班门,“朴灿烈。”

 

朴灿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被唤了名字的这位正坐在课桌上听着后桌说什么话,垂着眼睛抓了两把头发的样子符合一切校园传说中的男神形象。但天知道他的认真里其实有多少漫不经心,爽朗的笑容背后是什么样默然的表情。等下,并不是说金钟仁觉得朴灿烈是个虚伪的人。恰恰相反,他知道朴灿烈是个很不错的家伙,跟他做朋友是件很开心的事,只是……

 

“该叫前辈吧怎么没大没小的,”朴灿烈笑嘻嘻地揽上他的肩。“什么事还特地跑一趟?”

“没,”金钟仁顺势拉着从自己肩上垂下的那段手臂,带着人往楼梯口走。“就是朴前辈的哥哥好像被找麻烦了,我顺路邀请您去凑个热闹。”

“哥哥”加重音。朴灿烈怔了不可察觉的一瞬,“哦?既然劳烦你来邀请,那就去看看吧。”

 

——他是个不错的人,只是他从没付出真正的“喜欢”。

 

朴灿烈对别人的好可能源于他的家教,源于他的善意,源于对方对他的态度,源于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源于他自己的需求。他对别人好是有感情,但是这份感情里并没有多少“喜欢”,无论是哪一种喜欢。

这么说可能很难懂。大多数时候金钟仁也不会想这种问题,他只觉得朴灿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说有人能唤醒他的那份“喜欢”,若是有人能真正意义上地激怒他,那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金钟仁愿意牺牲一整个礼拜的补眠时间来欣赏这个过程。

 

至于为什么是边伯贤……

那真是说来话长了。

 

 

“管不住自己的女人还来怪别人?”

 

噗。

金钟仁差点笑出声。被揪着领子的少年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与过往某些时刻在朴灿烈脸上出现的表情如出一辙,丝毫不怕对方动怒甚至动手的样子,说出口的嘲弄毫不留情。他不禁好奇如果真的打起来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甚至想赌一下边伯贤会占上风。

当然,朴灿烈没有给他看到那一幕的机会。身边的人弱不可闻地嗤笑一声,手插在口袋长腿一迈往前走去。

 

哇哦居然比我想的还要沉不住气耶。

 

从前无法被撼动的镜湖上出现细小的碎痕。金钟仁靠在门边看着崔某被拎着后领甩开,他好心情地跟边伯贤打了声招呼。小家伙脸上的讥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像小动物一样突然惊醒般的茫然表情。

 

“干嘛呢你们?”

 

崔学宇诧异了片刻。他收敛了些怒气,费解地看着朴灿烈。比起说天降一人为边伯贤撑腰,出现在此时此地的朴灿烈本身简直称得上诡异。

他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其实,在场除了金钟仁以外,其他人都挺费解的。朴灿烈似笑非笑地望着崔学宇,但那一股冲动过后他自己也绕过弯来:……我在干嘛?最费解的那当然是边伯贤了,他在确认了自己没在做梦以后,比起感受心头难捱的惊喜,他也很奇怪:朴灿烈这是在干嘛?

 

天边滚过一个响雷,朴灿烈眼皮一跳,稍稍侧过身,目光在边伯贤肩头因为落水而颜色变深的布料上停顿了一瞬,便拽着那人手腕把他从雨里拉往自己身侧。

 

“哎呀好了好了,”金钟仁笑着揽过崔学宇,把他往几乎被忽视的金亚珍那儿一推,“人家小俩口闹别扭我们别碍事了。”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还想说什么的崔学宇的肩,“天晴了再打球哈。”

 

朴灿烈和金钟仁对视了一眼,便自然而然地拉着边伯贤往回走。路过金亚珍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她两秒——是那种绝对不会被误解的目光,警告意味明显。

 

边伯贤一路都欲言又止。

从天台下到六楼的时候朴灿烈松开了他的手腕。朴灿烈看起来,或者说的确是在为他出头,但这种处于被保护位置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意思是,他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自己出言不逊的同时便做好了对方会生气甚至会动手的准备,他不是什么小姑娘不需要躲在人身后。但……不可否认,惊讶好奇和心底漫开的甜味也是真实的。

人的感情怎么会复杂成这样?

他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他沉默了一路。模拟了各种各样的措辞,但等他跟在朴灿烈身后回到自己班门口的时候,边伯贤脑中只剩下一个疑问:……七班不是在三楼吗?

朴灿烈还送我回来干嘛?

殊不知对方心里也百转千回了一次,他试图找一个能合理解释自己行为的理由,不论是解释给边伯贤听还是解释给他自己。

 

雨声,说话声,黑板擦抹过粉笔末的细微声响,作业本纸张降落桌面前带来的风声。大课间的最后十分钟,周围还是热热闹闹的。可从他们面对面站在那儿对视的瞬间开始,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不是表象的安静,而是有种安定的力量不减反增。

只剩心跳声,捂住耳朵就更加震耳欲聋。

 

朴灿烈在望见边伯贤的表情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的所有欲言又止。那是很好理解的,更何况是边伯贤这样从来不甘示弱的小倔牛。他什么都没说无非是不想坏了自己突如其来的好意,比起说出“被看轻”的不悦,他更尊重自己的行为。心里了然这点的同时朴灿烈看向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于是……又能看见了。那种本来还有点紧绷的表情软化,边伯贤又露出了小动物一样纯真的目光,当然那双下垂眼还带着那种他未知缘由的紧张。

 

朴灿烈之后也没懂,为什么这时候边伯贤脸颊上挂着的半滴水珠会引起他那么强烈的,触碰的欲望。他以前也会温柔地抚摸一些什么,比如便利店里买糖果的小朋友的头顶,比如邻居家养的宠物犬,甚至球场边红着脸给他送水的姑娘的额发。但是不一样,边伯贤跟以前这些都不一样。可是这时候他这么想就那么做了,朴灿烈抬手用拇指擦过那点雨迹,动作缓慢又自然到不可思议。

 

“如果你破相了我妈会担心。”

他用只有他们俩听见的声音说。

 

直到朴灿烈和金钟仁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边伯贤都没有回过神来,脸颊被擦过的皮肤有正在燃烧的错觉。同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有,刚从小卖部回来怀里抱着几瓶饮料的金钟大。他吃惊的表情有点夸张了,“我刚看到了什么?”他试图从身边人的脸上里找到一点情绪共鸣。

而都暻秀依旧是平静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很快,「金亚珍的新男友是不是边伯贤」这条八卦就被众人遗忘了,「边伯贤」三个字被重新放到「朴灿烈」旁边,仿佛那才是这个名字该存在的位置。

 

 

放学前半个小时的时候雨就停了,边伯贤把目光从黑板移到了窗外。天光依旧明亮,落日的时刻日复一日往后推移。他应着三五友人打招呼告别的声音,拿板擦迅速地擦掉大半个黑板的公式,然后接水打湿抹布,来回擦拭两次。今天他要值日,被分配到的是擦黑板这样简单的任务所以不会耗时太久。但是有人在等他这一认知催促他尽可能地压缩着这个过程。

长跑加训结束后他和朴灿烈依旧一起回家,没有什么明确的约定,他们只是出奇地配合彼此。每天在球场上朴灿烈经常打球的那一块地方碰面,有时候朴灿烈会打一会儿球,边伯贤就坐在不远的地方玩手机,雨天的话就会直接走掉。然后他们去车站乘车,坐在一前一后相邻的靠窗位置,跨过日夜世界的交替。无论如何他是喜欢这一个多小时的相处的,他们之间的沉默已经不是令人尴尬的无言,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平和。

 

球场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边的浮云,朴灿烈塞着耳机靠在一边球架旁,和谁说着电话的样子。可能因为上午的事情已经传开,边伯贤走近他的时候总感觉有比往日更多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但朴灿烈就像看不见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一样,抬眼望见他便朝他走来,并没有分任何一丝目光到别处。

 

“暑假的时候我去找你。”

“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是特别温柔的声音了,边伯贤走在他旁边光是听这几句话都能感觉到心动。电话那头是谁哦?边伯贤偷偷瞥他的侧脸。朴灿烈垂着眼睛浅浅地笑着,眼睛还是弯成那样好看的弧度,整个人显得特别放松,每一句回应的语速都很慢,延长的尾音里满是亲昵和想念。

这样的朴灿烈他鲜少见到。

 

“你也是,按时吃饭,已经很漂亮了别想着减肥。”

 

……女性??

偷听别人讲电话果然报应来的很快,边伯贤心头一惊,差点被马路牙子绊倒。

等等,朴灿烈居然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女孩子讲话?!……怎么回事他有女朋友的吗?外校的?从来没见过啊?

 

被雨水洗刷过的草木天幕都变得更干净了,空气里满是清爽的泥土味道。认真听电话的人自然没有发现身边的边伯贤坐过山车似的表情。在车站等候区的长椅上坐下,朴灿烈又嗯了几声,带着笑意,说出道别。“嗯你也是,晚安宥拉姐。”

 

……宥拉姐?啊这么说来,好像听爸爸讲过朴灿烈有个在国外的亲姐姐来着。朴宥拉?

心脏落回原处,边伯贤长舒一口气。刚结束通话的人瞥了他一眼,边伯贤立刻偏过头假装看风景。上次在镜浦台登山赏樱的时候,自己脑袋一热就把爸妈以前离异的事情讲给他听了,但是朴灿烈依旧丝毫没有提及过去的意思。边伯贤低头望着落日下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又翻出了那个他胡思乱想过很多次的问题:六年前朴灿烈的家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呢?

那么好的朴妈妈,那么那么好的朴灿烈,那位姐姐也一定是温柔美丽的人,如此看来未知的就是那位父亲了。

其实旁敲侧击问一下爸爸搞不好会直接得到答案,但是边伯贤并没有这么做。

 

我要等你自己告诉我,等你愿意把任何事说给我听,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但若是格外不愉快的回忆,那就不要说了。你要是能努力忘掉它就好了。

 

这么想着,边伯贤看向公车来的方向,目光从十字路口慢慢移到近处的站牌,再悄悄移到他永远也看不腻的侧脸。朴灿烈又回到了那种漫不经心地样子,只是眉间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真想住进他心里把他的烦恼全部赶跑。

当然,边伯贤没法这么做。

 

墨菲定律,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或者换种通俗的说法,做人不要老是立Flag.

 

边伯贤注意到停在不远处街趴的那辆黑色轿车的时候,公车站牌上显示还有一分钟他们要乘坐的车就要来了。那辆黑色轿车停在离他们十米不到的地方,朝他们这个方向闪着车灯,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周围零星几个人纷纷侧目,但确认并不是什么认识的人在招呼自己时又收回视线。边伯贤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车站周边加上他们两个总共有六名学生,一个牵着小孙女的婆婆,两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还有个踩着恨天高的职装女性。脑补一下这里可以编出来四五种剧情,但等公车徐徐开进站的时候边伯贤都没猜到正确的方向。

从口袋摸出公交卡,边伯贤踩着台阶上车。他下意识回头想确认一下朴灿烈是否在他身后,却发现那个人依旧坐在长椅上,脸色比刚才还要阴沉了一些。

 

“你先回家,”朴灿烈看着他,“我有点事。”

他的语气放得很轻,很显然那种不知缘由的坏心情并不是针对边伯贤的。说完那句话他的喉结滚了滚,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拳头攒紧又松开,站起身长腿一迈往黑色轿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边伯贤心里咯噔一下。

 

公车的门缓缓合上,引擎发动,边伯贤猛地回过神来,“啊啊非常抱歉!!请您等一下我要下车!!”他抓着栏杆俯身向司机大叔说道,大叔被他吓了一跳,好在还是重新开了车门。

边伯贤跳下车的时候朴灿烈已经坐进了那辆车的后座。车子驶离停车位,向左变道很快与边伯贤拉开了距离。路边正好有一辆待载的计程车开过,边伯贤想都没想就将其拦了下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地飞快,“师傅麻烦跟上前面那辆车!拜托了!”

 

并没有什么漫长的追逐戏,也不是什么可供人幻想更多的神秘地点。黑色轿车仅仅开到了四五个路口以外,两边有不少咖啡店或是书吧的商业街就停了下来。依旧是街趴,无趣又直接到仿佛只是找了个有停车位并且有坐下来说话的地方而已。

朴灿烈跟着一个穿着驼色外衣的男人走上了小楼梯。他们所选的咖啡店在二楼,黑色的招牌上写着漂亮的英文花体字,焦糖玛奇朵今日特惠。一楼是一家看起来很贵的发廊,顾客不多,擦得透亮的落地玻璃上印着边伯贤红通通的小脸。

 

边伯贤觉得自己有点太冲动了。

 

想都没想就跟了上来之后冷静下来再看,无论黑色轿车的主人是谁,朴灿烈对于见到他有多不开心,他还是默认了这场见面,也愿意和对方面对面坐下来。边伯贤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不过他再好奇再担心也没有再往上走一步,朴灿烈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能处理好的吧……而且如果他发现自己跟上来搞不好会更生气。

这么想着的边伯贤在暮色四合的路边呆愣愣地站着,街边晚灯亮起,他走也不甘留也不敢,左右徘徊,蹲在路边数了会儿蚂蚁,站在路灯下面研究了一会儿扑火的飞虫,拿手机出来看了三次时间,又踹完了脚边所有的石子…… 

 

还是先回家吧。

最终边伯贤向现实妥协,朴灿烈并不需要他。他打开手机地图考虑着回家的方式,身后的楼梯在这时候响起了自上而下的脚步声。

边伯贤不抱什么希望地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孤身一人跑下来的少年,喘着粗气,红着眼睛。

 

朴灿烈在看到他的时候也明显呆了一下,愤怒,失望,伤心的表情正堆在一起,边伯贤只看了一眼便感觉一脚踏空,心脏如蹦极般下沉。可他还没张口就被朴灿烈拽着胳膊跑了起来,后面隐约听见有人喊着“灿烈啊”这类的声音,朴灿烈抓着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攥得他生疼,但是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是本能地顺从他一路疯跑。

 

其实就这样跑到世界尽头边伯贤都是愿意的,但是他的少年不应该红着眼睛踏上旅途。他很快发现比起避开某个人这更像是单纯的发泄,于是在两次确认没有人跟上来以后边伯贤反手拉住朴灿烈停了下来。

不知道现在这是哪个小区边的街心公园,两个突入的年轻人惹得散步者牵着的宠物犬对他们叫个不停。多亏了长跑加训,边伯贤庆幸自己居然能跟得上朴灿烈的这双长腿,他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打量着那人。

朴灿烈坐在花坛边上,书包被他丢在了地上。他低着头,被汗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边伯贤站在他面前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直到他看见亮晶晶的水滴落了下来。

 

是眼睛大的人流的眼泪也会比较大颗吗?

 

运动后的喘气平息下来以后,抽泣所带来的颤抖便再也隐藏不住。居然没有“谁让你跟上来的”之类的开场白,本来已经做好被吼准备的边伯贤,内心在五味具杂之后慢慢地归于平静——很神奇的平静。他能感受到散步的邻里渐渐走远,犬鸣声也听不到了,黑色是夜晚的颜色,静谧是它的保护膜。他看这眼前尖尖的耳朵泛着淡红,看着因为难捱的情绪而不吝啬眼泪的人,心脏像被温热的柠檬水泡着。

早些时候还像救世主一样酷酷地从天而降,但明明是这么柔软的人啊。

 

是我的精灵。

 

会被骂的吧,也许会被毫不留情地推开,也许在这之后两个人的相处又会尴尬起来。但是他这么想的时候就这么做了。边伯贤缓缓向前挪了半米,张开双臂抱住了那个人的头,一边手臂揽着他的脖子,一边手臂垂下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这个胸膛并不宽厚,但足够给他的精灵当五分钟的避风港。

 

“别嫌弃啊,”边伯贤吸了吸鼻子,“没有36C大胸妹。”

他特别温柔地在他耳边说,“你要快点缓过来,不然我爸会担心。”

 

10

 

五月,蝉鸣声盘旋在城市上空,一圈一圈,仿如不知名的魔咒。

 

边伯贤还穿着长袖,十点的阳光落他身上,光是走了几分钟没有树荫的路就觉得热了。好不容易从难到费解的阶段性考试以及后续家长会的阴影里走出来,急需放松的高中男生们选择窝在网吧消极度日。边爸爸从未给他设定严格的门禁,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离家三十六小时之后他和几位哥们头晕目眩地走出网吧,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很好,日光倾城。 

 

与同伴告别之后边伯贤没有立刻回家,他很久没有这样漫无目的地随便走走了。说是……漫无目的,半个钟头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站在了那个不算太熟悉的街心公园。少年不由得微笑起来,三分自嘲七分认栽——这是他的目的地,静谧夜梦中的花坛石砖上,现在落满阳光与青叶的光影,胸前那一小块潮湿的泪迹透过衣料印在了心里,曾经环抱住的温度不是假的。

 

其实他想多呆一会的,但奈何通宵打游戏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刚坐上计程车就有种要昏睡过去的架势。一段空白的时间之后他按着酸涩的肩膀回到自家大门前,隐约的琴声使他掏钥匙的动作慢了下来。

 

那个夜晚并没有让他和朴灿烈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变得尴尬,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过那件事,边伯贤什么都没有问,朴灿烈除了一句“走吧回家了”之外也什么都没有说。他们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但好像,有近那么一点点?至少朴灿烈会给他发消息问,阁楼的钢琴可以弹吗?至少他敢拜托朴灿烈说,能不能帮我去收发室拿一下快递?取件码xxxx……

原来只有几行字的kkt页面现在多达四五页,可喜可贺。

回家冲了个澡倒在床上,边伯贤的十七岁还剩最后十一个小时。

 

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底子就是好,仅仅睡到傍晚边伯贤就又活蹦乱跳了。对着镜子捯饬了一下自己,他美滋滋地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藏蓝色supreme卫衣,这是今年金钟大和都暻秀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并不知道两位挚友是怎么买到这件售尽许久的衣服的,认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感动不可计数,拆开包裹的瞬间他还是鼻头一酸。

边伯贤甚至想着,有这么好的朋友真的单身一辈子都不会寂寞啊!这边还没缓过劲来,他又收到了一则转账通知。一看是他父亲大人大手一挥给他转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并备注「儿子啊老爹也不知道送你什么生日礼物,拿去买你喜欢的东西吧」,边伯贤有些哭笑不得。除了忍不住买一些潮牌衣服收藏,边伯贤其实不怎么花钱,托他老爸的福他的个人小金库已经十分充裕了。

「谢谢老爹!不过您给我这么多钱不怕我攒着哪天就跑路了吗!」

「你敢?」

「不敢不敢,儿臣告退。」

 

楼上断断续续琴声停了下来,边伯贤盘腿坐着等待约定之时的到来。转椅底部的滚轮在地板上滚动发出愉快的声响,有人咚咚敲响了门。

“伯贤,你醒了吗?”

打开门,他没有看到朴妈妈的面庞而是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米色礼盒。女人的围裙上还占着些许果酱,像小孩子的涂鸦一样朝他笑着。

“生日快乐!”

边伯贤赶忙接过盒子,沉甸甸的,透过最上层一圈玻璃纸可以看见里面是一个草莓蛋糕,蛋糕正中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Happy Birthday to Baekhyun 的字样。

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桌上,少年的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居然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谢谢。

 

虽然不是亲生儿子,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女人的确是喜欢边伯贤的。许久没有母亲陪在身边的孩子在这种时候变得格外感性,于是她自然而然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女人摘下围裙搭在手臂上,环抱住他,有变成小哭包倾向的男孩乖乖地把脸埋进她的臂弯,半晌才郑重地道出一句谢谢,她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她并不曾想到自己亲手做的草莓蛋糕对于这个孩子有着什么样深重的意义,那些现在她还不知道的秘密被存放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那是边伯贤床底靠墙角落存放着的一个铁盒,上面已经落满了细细一层灰尘。盒子里安静地躺着已经泛黄的精灵贴纸和积攒杯数的盖章卡片,过去那家手工面包坊的香气被锁在里面,陪他度过了十岁到十七岁的无数个夜晚。

 

时间是不可逆行的长河,漫长时光里所有伤心都会被治愈或掩盖,眼泪和不可重来的幸福都被留在了彼岸。人带着伤疤和珍贵的回忆向新的幸福走去,这就是成长。

 

在朴灿烈敲响他的房门之前,边伯贤一直在想,自己是真的很幸运也很幸福了。

世神已经给了他很多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从小富裕的家境,开明的父母,情同手足的挚友,连记忆中最温柔的女士和自己喜欢的人都在身边。

如此就算他永远爱不得其所,都是公平的。

 

“边伯贤。”

是独属朴灿烈的低音炮。那个人今天穿着黑色的短袖T和水洗白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单肩包——从漫画里走出来般的英俊的人正倚在门边看着他。

是我亲爱的弟弟。

边伯贤背过身使劲揉揉眼睛揉揉脸,然后端着蛋糕迈开步子走上前去。

 

 

“生日快乐!!”

“谢谢!”

“前辈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小贤!!”

“谢谢谢谢!!”

 

边伯贤光是进门招呼酒就喝了快两瓶冰啤了,不断说着谢谢的同时他有点怀疑今天喊了这么多人是不是有点过头了……用金钟大的话来说,货真价实的边小少爷终于豪迈了一次。他预定了市中心设施最好的KTV的最大包间,酒水小吃都有求必应,甚至还有帮忙买外卖的服务。可以说这是他这些年过和同龄朋友一起过的生日里面,相对来说最隆重的一次。

七点一刻的时候包厢里已经站了二十来号人,细心如都暻秀,其实稍稍留意一下就会发现除了道贺和道谢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是“咦你也来啦”“哇好巧”“好久不见”这样的对话。人都不是随便喊的,边伯贤把阵势弄成这样的目的其实很单纯:他只是不想让朴灿烈和他带来的朋友太尴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邀请名单上花了多少心思——基于二人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而且人脉都还算广,可重叠或者只隔了一个人的朋友圈其实很多。仔细研究过这个“邀请的艺术”之后,这一间房间里站的人虽然跨越了各个班级年级社团,但有着随机三个人站在一起都能聊起来的关系。

 

长沙发的一角已经被礼物堆成了小山,边伯贤没有急着拆而是仔细地把它们摆好。他在收拾礼物的间隙里悄悄寻找朴灿烈的身影。对方爽朗的说笑声帮助他定位,朴灿烈正亲昵地揽着另外一个人,是……金珉锡前辈,而珉锡前辈的旁边站着正在和其说话的都暻秀。噗……真是神奇的搭配。

当然,边伯贤不知道自己所谓的“悄悄寻找”已经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注视。幸好光线很暗,大家刚见面又聊得很欢,没有人注意到他沉淀了太多情绪的目光。

除了金钟仁。

一张突然凑近的脸把边伯贤吓了一跳,金钟仁还是那样笑起来有点坏坏的样子,不得不说他像传闻中一样是个挺有魅力的男生。边伯贤也不否认自己爱屋及乌了,毕竟金钟仁在他心里的标签一直是“朴灿烈的好哥们”。

“生日快乐呀边前辈。”

“谢谢!”

金钟仁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整齐对折的信封。“礼物。”

边伯贤第一反应是商品券或者电影票之类的,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三张下周末校级篮球联赛的票,大大的VIP红章盖在一角。

“我和灿烈哥要参加的比赛,前辈一定要来哦!”一定,加重音。“啊还有,前辈现在不拆其他礼物吗?提醒一下,黑色的。”金钟仁又凑近了些拍了一下他的肩,然后在回头看到朴灿烈正盯着自己的时候笑得更欢了。

 

边伯贤被他这一系列言行搞得有点懵,身体比思维更快的反应过来,他再次举起水杯的手都有些轻颤,后知后觉心脏已经开始加速跳动,酒精模糊了一些感官又放大了另一些。黑色的,黑色的,他下意识转头寻找。

 

刚才才收好半边的礼物又被他翻得有些乱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了那个压在一个鞋盒下面的黑色文件夹。只是印着校徽的哑光文件夹而已,常见到学校书店一抓一大把,与旁边一堆精致漂亮的礼物盒无法相比,但边伯贤却觉得连呼吸都不稳了。

有人点了一首温柔的歌,最后的顶灯也被关掉,只剩转动着的七彩球投影出暧昧的光点。友人们谈笑的声音忽远忽近,金钟大和都暻秀坐在他旁边讨论着什么合唱团的活动,玻璃瓶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澄澈的液体带着引诱人吐露真言的诡计,被他吞入腹中渗入他的血液。有人在不远的地方望了他几秒,又很快移开视线。

边伯贤翻开了文件夹,里面是一沓打印好的琴谱。

 

<SWAN>

原作曲:Richard Clayderman

改编:Loey Park

 

就像——整个人从高楼楼顶边沿一脚踏空,无声的风捂住了他的耳朵,隔绝了这个世界的其他声音。下落的过程自然万分折磨,他不知道过几秒之后自己就会粉身碎骨,顽劣的造物主将这个过程拉长到无尽,甚至在半途让他看见花与海洋。

边伯贤一页一页翻过去,耳边响起了过去的二十天里自己偶尔听见的,阁楼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琴声——原来那并不是技术所限,而是因为在二次编曲所以需要反复中断修改。最后一页下方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所听到的形容有限,但还是尝试了一下那个风格的再创。

生日快乐。」

 

合上了文件夹,边伯贤把它放进了一个大礼物袋里。因为不想失望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怎么期待自己会收到来自那个人的礼物……早知道就期待一下了,那么至少还能做一点心理准备。他现在整个人处于一种很空白的状态,超过负荷了,他的理性和感性机制都不太跟得上。

 

“暻秀,你跟他说的?”

他的声音很轻,平静到神奇的地步。被点名的友人当然没听清。都暻秀凑到他耳边,“你说什么?”

“我说,你跟朴灿烈说了我在找swan那首曲子的某个改编版的事?”

边伯贤的语速很慢,几乎每个词都要停顿一下,确保他能听得见——他的确听清了,还发觉了边伯贤声音里极力压抑的情感。

“嗯……他托珉锡哥来问过我。找到了?”

边伯贤垂着头,手一下一下拽着自己的刘海,没有说话。

没有找到……所以自己改编了一份?

啊,这个人真是……

不远处朴灿烈坐在一群人中间,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猛地拍着桌子。笑眼和酒窝就算在如此昏暗的地方也像太阳一样。

 

真是——太喜欢了。

喜欢到心脏发疼就是这样的吧。

 

 

-

 

“寿星干了这杯唱歌唱歌!”

“哇我们伯贤唱歌真的超——级——好听!”

还喝?朴灿烈皱了皱眉,目光在小酒鬼和他身边的人之间来回地摆。他很奇怪都暻秀居然没有拦着点,随即又奇怪自己这是在担心什么?

酒过三巡,朴灿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包厢里已经有点群魔乱舞的趋势。他知道边伯贤在熟人面前放得开,但没想到这晚他这么闹腾,简直是人来疯的状态,谁端着酒去找他他都能玩闹上半天。但是他也在怀疑边伯贤是真的喝多了还是只是有点兴奋过度,因为他被推上去唱歌的时候分明吐字清晰,唱得也确实很好。

 

每当天空下起雨音乐响起时

我就会想起你

 

藏蓝色的卫衣有一些大,他把手缩进袖子里之露出半截漂亮的手指攥着话筒。平日白皙的小脸上泛着红晕,眼睛半眯着看着屏幕上的歌词。这个画面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很奇怪,却与从前的好多个画面重合。他也是这样站在球场边,手缩进袖子里,无论晴雨。有时候他会哼起歌,伸出手指在球架上敲着节奏。他的声音很干净,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就像某一个梦境碎片里的样子,穿着白衣在日光中变得几乎透明。

 

今天我也淋着雨

就这样过了一整天

 

雨天。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雨天。正式见面的意思是,在这之前还有无数个非正式的擦肩而过,或多或少目光都在对方身上落下过,可那些都好像不是真的“开始”。什么是开始呢?要开始的到底是什么?朴灿烈觉得自己也开始受酒精的影响,脑子里很乱。

 

像美妙的音乐一样

我们的爱情故事

犹如大雨从天空中狂泻而下

因此而太痛苦了

 

唱最后两句话的时候边伯贤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准确的落到了他身上。他们视线相撞的瞬间他比平日沙哑一点的声音穿堂而过,像带着贝壳碎片的温水流裹着心脏,有一点点疼痛的感觉。边伯贤的眼睛亮晶晶的,多余的液体盛在眼眶里又不愿落下。

 

……你在难过什么?

留下还有一个一闪而过的疑问:

我在心疼什么?

 

这是他最接近他的秘密的瞬间,而他却无法深究。

多可惜。

 

朴灿烈没想到自己今晚跟边伯贤说的最多的话居然是,“少喝点。”在所有人围成一圈玩国王游戏的时候他被金钟仁拉到了边伯贤旁边,有好几次他都怀疑边伯贤要倒在他身上了。四班几个和边伯贤玩得很好的男生就像串通好的一样使劲儿作死,姑娘们早就改喝果汁了,但是场上的空瓶还是一直在增多。

 

“下面黑桃K和红心9隔着酒水单亲吻五秒钟!”

 

这次拿到国王牌的人下着命令,话音刚落“哇不是吧你也太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之类的笑声立刻传过来,果然玩到最后什么恶俗的桥段都来了。边伯贤是黑桃K,红心9好巧不巧……是金钟仁。

金钟仁亮牌的时候朴灿烈感觉整个眼皮都跳了一下,偏偏这哥还笑得一脸无所谓。周围人已经开始起哄了,说实话再过分的玩法朴灿烈都见过,但是现在自己一左一右的人都顿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等他让一下呢还是……

开什么玩笑。

 

朴灿烈倒满了一玻璃杯的酒皮笑肉不笑地端给金钟仁,后者意味深长地笑勾了勾嘴角。边伯贤也自觉地喝掉了半杯罚酒。

“哇边伯贤你这么玩不起不行啊,那下次再抽到你就不隔着酒水单啦!”

小酒鬼摆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再来三局回家了”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倒数第三局抽到了两位姑娘,作为闺蜜她们大大方方的来了个贴唇吻。

倒数第二局抽到了一对情侣,其实男生在背后跟旁边的人换了牌,这摆明了是不想女朋友受欺负,所以周围的人也没戳破。国王下令上演一出求婚,于是男生单膝下跪说了一番组织地有些乱糟糟但还挺动人的告白,起身拥抱女友的时候他还打翻了两个杯子,姑娘哭笑不得地拥抱住他。

“多好呀。”

身边的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朴灿烈闻身望向他。边伯贤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眉眼弯弯的样子,甚至还回应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最后一局抽牌,朴灿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扑克。梅花6。

“既然最后一局了……梅花6和黑桃4不!隔!酒水单亲吻十秒钟!不管是谁!不敢的话自罚五杯!”

唉。朴灿烈都准备给自己倒酒了,旁边的小酒鬼却亮起了自己手上的牌——黑桃4。

 

“谁是梅花6要被本小爷占便宜呀~”边伯贤拖长了语调问。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亮出了牌挂着等着看戏的表情,除了……朴灿烈。

“哦,是我们灿烈啊。”

边伯贤挂着有点傻气的笑容,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他要做的只是朝着他仰起脸。于是他真的那么做了——他闭上眼睛,朝他扬起了脸。

 

朴灿烈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牌,这是……在做什么?他觉得身体里的每一个关节动一下都很难,但不动的话,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什么,好吵。

好吵。

 

边伯贤的眼睫轻轻扇动了几下。然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虽然只有一瞬间——他露出了一个自嘲到极点的笑容。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朴灿烈清楚地捕捉到了。

 

“啊算了我还是喝——”

 

被人不算温柔地拉了一下,他几乎倒在了对方胸口。但在那之前对方的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脸庞。

 

然后那个亲吻就落了下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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